钢铁瓦砾

贺莱托着打石膏的左手，坐在车厢内。
身侧的人是褪下白大褂的韩医生，似乎喷了香水，散发着凑近才能闻到的浅淡甜香。
贺莱被那雪纺长裙上的胭脂色团花图案晃得眼晕，鼻端还萦绕着这香气，仿佛晕车似的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她转过头去，车窗外国槐张扬着墨绿的树冠一一掠过。
人行道上每个人都急匆匆的，一心赶赴某个目的地，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车程确有些漫长，随着路灯渐次亮起，道路变得分外拥堵，绚烂晚霞与城市霓虹一并氤氲在傍晚时分。
时快时慢的车速令贺莱难受更甚，她悄悄屏住呼吸，保持翘盼着前方的姿势，余光打量着副驾驶男人的侧脸。
自此看过去，愈发显得下颌骨硬实利落。
耳廓线条流畅，与她全然不同。
她记得村里懂面相的老人说过，他这种双耳若朝珠是大富大贵之象，而自己这样的则叫轮飞廓反。
贺莱不禁罕纳，舅舅待她这般好，他的福气自己难道沾不得光吗？
还是说以后他会变，他们的关系会恶化，她此间唯一的亲人会抛却自己？
思绪游离至此际，贺莱不禁悚然而惊。
一大口新鲜的空气灌入鼻腔，仍携带着温热香软的气味，她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看向身侧的女人。
感受到视线，韩明悦看过去，对她抿唇笑了一下。
小女孩带着抵触和戒备，她并不介意，但若加上信口雌黄撒谎骗人，就难免让人反感了。
贺钧对这个外甥女很重视，她不介意稍微讨好下这个小不点。
贺莱也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天生的敏感让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这些情绪从何而来，便已经进入战斗了。
“您裙子真漂亮。”她赞美道。
与预期反差太大，以至于韩明悦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了。
“谢谢，这是我在本科时买的。”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稍稍外头冲着这前方的人说：“莱莱这么大年纪的小女孩正是喜欢漂亮裙子的时候，你们前天逛商场，怎么净买裤子了？”
贺钧回过头望向外甥女：“真喜欢？”
贺莱不喜欢，穿裙子行动不便，浅颜色又不禁脏，她素来喜欢穿深色的裤子。
此情此景之下，莫名其妙地，贺莱很想问问舅舅，他喜不喜欢裙子，或者说他喜不喜欢穿裙子的韩明悦。
“一般般。”她如实说。
贺钧没什么意外地点了点头，看向后座的女人：“每个小孩儿不一样。”
韩明悦附和：“是呢，现在的小朋友跟我那时候不一样，我在这个年纪，总央着我妈给我买裙子。”
“裙子确实适合你。”贺钧已经回身做正了，仿佛随口一说。
韩明悦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控制不住唇角上翘。
贺莱沉默着，视线穿过真皮沙发，落在他的手肘上。
带着钢制手表的胳膊搭着中央扶手，晚霞橘光落在衣料外的肌肤之上，描摹着手背血管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