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生

3-8
那天唐奕生有不得不去上的课，因此他用了强迫的手段，拿了莫武的手机直接帮他提了离职。
唐奕生不后悔这样做，唯一后悔的是他或许应该无视教授要当掉他的警告，整天留在家里陪着莫武。
他太轻忽那时莫武的精神状况了。
重新适应社会的惶惶不安、找不到工作的焦虑恐惧、还有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却总是做不好的自弃自厌，再加上当时黑心公司的老闆不断洗脑的无用之说，让莫武的心里一直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下。
而唐奕生的话更成了压垮莫武自信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本就薄如纸片、强撑起的面子、自尊，刷地瞬间粉碎。
原来唐奕生一直都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原来唐奕生之所以要那么拚命赚钱是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工作赚钱。
原来在唐奕生眼里他一无是处，只能依靠着他生存，他只是同情他吗？他们之间仍是天与地差距吗？每当他觉得可以和唐奕生靠近一点时，现实就会打醒他、告诉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永远不可能缩短和唐奕生的距离。
当唐奕生上完课赶回家时，莫武已经不在了。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连手机也留在家里，彷彿要将所有的一切归还给他，和他切得一乾二净。
唐奕生几乎要疯了！
他后悔自己怎能如此天真，以为莫武无处可去就不会离开。
他整晚不停地找莫武的下落，骑着摩托车大街小巷地寻人。一边不断地反省思考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明明他把莫武接回家同居是为了能保护好他、成为他的依靠，但结果是连他自己都自顾不暇，连莫武工作被苛刻的事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这么不顺利呢？
幸好没车又没钱的莫武没跑太远，唐奕生在附近某个社区旁边的垃圾集中场里找到他，他坐在好几个大型垃圾箱的旁边，昏黄的路灯暧昧不明地照在他身上形成浓厚的黑影，整个人毫无生息像被弃置的大型垃圾，因为这样让唐奕生在附近来回了两三趟都没发现他。
唐奕生远远停好车向他走近，只见莫武手上抱着一盆破裂的盆栽，里面的土洒了出来，上面的植物叶面枯黄、表皮乾枯看起来要死不活，但莫武却是紧紧地抱着，表情安安静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奕生看了却觉得很可怕。
他的样子像被主人遗弃绝望的老狗，安静地坐在路边等待命运的安排。
明明他将他接回家并不是要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唐奕生觉得想哭，为什么想两个人不受别人控制、好好地独自生活却这么难？
「武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儘量放轻声音地叫他，就怕一个大声响会把人吓没了一样。
还好莫武对他的声音仍有反应，但也仅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武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莫武迟钝地重覆，却只是抱紧了手中的盆栽回道：「我没有家可以回去。」
「你怎么会没有家，我们家就是你家啊！」唐奕生急了，伸手要拉莫武起来，却被莫武一把甩开。
「不是，那不是我该留的地方。」莫武固执地坐在原地，任凭唐奕生又推又拉仍动也不动。
虽然莫武的身体比以前瘦了许多，但一身在工地里练出的结实肌肉仍让唐奕生拿他莫可奈何。
「你回去吧，少了我，你也会比较轻松。」莫武抱着盆栽，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说。
唐奕生无奈，只好跟着在莫武身边席地而坐。
「你干什么？」见唐奕生在他身旁坐下，莫武反而吓了一跳。
「怎么你能坐，我不能吗？」
唐奕生一脸我行我素，莫武也拿他没办法，索性不说话随他去了。
这个城市虽然高温的时候居多，但早春夜里的天气仍是凉得让人哆嗦，唐奕生身子底不好，遇冷容易咳嗽，若身体状况再差一些还容易诱发气喘。他因为忙着找莫武，出门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接着又跑来跑去逼出一身汗，现在不跑了，凉风吹在汗湿的身体上，令他才坐下没多久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穿这么少？」莫武伤心归伤心，看到唐奕生冷到发抖的样子，他还是捨不得。
唐奕生对他来说永远都是他最关心在乎的人。
莫武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唐奕生身上。
「你都要赶我走了，你还管我冷不冷？」唐奕生几乎要笑了出来，心里涨满了情绪。
一个人在他自己最难过伤心的时候，还会分神去在乎你的冷暖，如果不是爱，那会是什么？
莫武还是爱他的。这个发现让唐奕生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但发现莫武不在时，他还是一瞬间感到害怕。害怕他是不是因为对他失望而离开的？是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才走的？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他不再如以前那样优秀，所以放弃他？
找到莫武时他也担心，万一莫武死活都不跟他回去怎么办？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莫武也有可能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唐奕生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坐下来之前，他心里是紧张的。
但现在因为莫武的一句担心，他整个人就像是有了底气一般，心思活跃了起来。
「那不一样，我留着只是造成你的负担和麻烦而已。」莫武帮唐奕生披好外套后，又坐回去抱着他的盆栽，但表情已不像一开始时难以亲近。
唐奕生已经知道莫武不会拒绝他，他开始得寸进尺，搓起手臂佯装不敌寒冷，不时搭配上两声假咳来引起注意。
果然莫武又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担心他生病，但又不想和他回去造成他的负担。
唐奕生庆幸自己是莫武的软肋，莫武对他的在乎永远胜过对自己的需求，这让他可以卑鄙地利用莫武对他的好，把他留在身边。
「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我的负担。」唐奕生向莫武靠近了一点，汲取他身旁的温度，然后高兴的发现莫武没有拒绝。
「我承认我今天是有点气到口不择言，但那不是因为看不起你的缘故，我是气我自己没有早点注意到你的状况，如果我早点知道你工作上的事，就不会让你把自己逼成这样了。」
「……是我自己笨，不怪你。你那么忙，我的事本来就不该麻烦到你。」莫武看唐奕生冷到不停搓手，终究还是不忍地将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用自己的手将他的手煨热。
这时他们都冷静下来，可以好好地对话。
「你的事一点都不麻烦，武哥，我承认我也是在逞强，很多事没好好跟你说清楚，让你担心、让你焦急……但我真的没把你当成负担。」唐奕生趁机把头靠在莫武的肩上，整个人几乎和莫武贴在一起。「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去再好好地谈一谈，好吗？」
莫武不忍拒绝，唐奕生都把姿态放低求他回去，他还能说什么？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在生唐奕生的气，他离开也只是想放唐奕生自由而已。
所以最后他还是和唐奕生回去了，回去前，怀里那盆要死不活的植物也被他带了回去。
然后第二天唐奕生就去学校申请休学。
他答应莫武不再逞强做一些自己根本兼顾不来的事，所以他决定休学一年放慢脚步，重新检视自己工作、课业和生活的配比。
但是在离开学校之前，他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他透过学校的人际网找了已毕业的学长姐帮忙向莫武的前公司提告，要讨回莫武之前工作被不当苛扣的薪水，以及精神赔偿。
然后他独自回家乡去见了许久不见的父亲，以交换条件的方式向他要求支付自己到毕业以前的学杂费。
也顺道见了以前的侯教官，和他聊起莫武的现况，问他有没有好的机会可以帮助莫武。
侯教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他想他早该试着寻求帮助，而不是天真地以为光靠自己就能给莫武幸福。至此，他和莫武的生活总算安然步上了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