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在开玩笑,麦文舟静静看向颜苿,心中有数。
两人互相都严肃认真地对望。
这时候,他们谈的是工作,不是私情。要做的是决策,或者支持,或者反对,或者苟且偷生,或者放手一博。
“你知道,全新研发一款车桥,不谈技术可行性,就是需要多长时间周期和多少资金预算吗?”最终,麦文舟很认真地问道,行业内部人士都知道,像车桥这样重量级的汽车部件,研发周期都是以五年来计的,甚至更长,哪怕就是不计损耗全力投入,那至少也得三年以上。当初秦威开发所谓qws-i车桥,前后只用了七个月,那是因为没把前面颜苿一个人默默研究三年的时间算进去,没有把技术试制有完整参考的情况算进去,否则,就算试制少说也得一年半以上。
这么长的时间周期,秦威能支撑吗?麦文舟心里完全没底。
听到麦文舟这么问,颜苿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是转瞬她坚定地道,“我算过,研发周期能控制在两年至三年,前后资金至少得3个亿,或者更多。”
麦文舟差点栽倒,要投入3个亿以上!这是什么概念,秦威这些年虽然拼命在挣钱,但就算把所有的账都收回来,真正的毛利也不过4-5亿而已,也就是说,研发这个新桥要把秦威所有的利润全都吃掉,还可能不够。
没有足够的利润,秦威拿什么去扩大队伍,拿什么去买新设备,拿什么去发展?
他久久没有说话,说不出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颜苿自顾自地道,“你不要以为这就是个烧钱游戏,你知道我这五年来朝思夜想的是什么吗?就是要实现我们当年共同的理想,做一款中国人自己的车桥。”
麦文舟记起了他们当年畅谈理想的时候,那时有些不知高低,有些狂妄无知的誓言,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那些誓言有多么可笑,可是这么多年来,颜苿还活在梦想里,他有时羡慕 ,有时又很想大声喊醒她。
可能就是因为他自己内心还有不放弃的东西,所以他选择了回来,可是这几年琐事的消磨,现实的残酷,又让他放下了那些曾经的梦想。
然而,此时,颜苿的声音,像是遥远洪荒的大钟,声声敲响,拉着他重温了他早已经遗忘,或者说是早已深深藏起的青春誓言。
这一刻,颜苿的脸庞与遥远的过去重叠,那样的青春、美丽、无垢纯真,麦文舟神情恍惚,他好想深深地吻下去,从此不管沧海桑田。
颜苿像是在燃烧的火把,“你不知道,这五年多来,我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研究,在消化旧有技术的基础上,结合无数实践反馈回来的数据信息,在做全新的设计,我也在关注和联系国内科研界的各种最新动向,材料技术同样正在突破,还有,我与西汽的设计人员经常探讨,他们对下一代重卡的设计正在进行中,对新一代车桥的技术已经有足够多的指引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工作,我一直在做,我相信我们能做成,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把初步设计方案拿出来!”
“这是个机会,如果我们不尝试,我们就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颜苿急切地道。
被她慷慨激昂的话,带回了现实,麦文舟被深深震撼到了,颜苿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不是她主动提起,他不会知道。
可是就算是知道又怎么样?你叫他如何决策,向前一步是布满了尖刺的深坑,退后一步是悬崖,原地踏步也是慢性自杀,所以总得选一个跳下去。
麦文舟艰难地道,“苿苿,为了理想,我们可以抛下一切,可是全厂一千多人,要吃饭,太多的实际问题要考虑。理想与现实之间,隔着鸿沟。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理想,就把所有人都带到沟里去。”
颜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希翼,她何尝不知道,这种自主创新路上的艰辛,可是,为了理想,为了秦威,为了麦文舟,她没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
颜苿给的是一条最难的路,研发,哪是有自信就可以决断的,一旦失败,失去的资金不会回来,也许本来在红海里还能苟延残喘几年的厂子,就立即垮了。
更不要说,麦文舟现在还有机会离开秦威,趁现在还没出现大问题,他可以接受组织的全面考察,去工信厅任职,从政,主管行业,那里有更大的发展。
他能怎么做?
颜苿轻声道,“文舟,我不想你走,我想你留下来,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我们自己的桥。”
听到她的语气,几份恳求,甚至还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麦文舟热血上涌,脱口而出就道,“好!”
话说出来,他又后悔了。他想反悔,可是看到颜苿欣喜不已的眼神,和欢呼雀跃的神情,他说不出口,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后,麦文舟像是卸下了包袱,他不再纠结了,仿佛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天都像是更蓝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清新啊。
他们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了下来,轻轻松松地开始聊天,像个朋友一样。
麦文舟什么也不想瞒着颜苿了,他把自己和齐准山之间的约定简约讲了一遍。
颜苿看着他,眼中带泪。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了她,准备放弃大好的前程。但是她就是不能,她轻声道,“对不起,我就是不想你走,我很自私,我想,你走了,再也不会有人这么支持我了。”
“不,你不是自私,你只是不想让秦威毁了。我想过,也许我走了,把秦威交给小枪,或许他能够挑起大梁。但是我确实也不放心他,他还是不成熟。我想你也明白,现在秦威确实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否则,我可能已经走了……”
麦文舟有些惆怅,或者,如果他早决心交班,也许现在已经开始在工信厅里大展拳脚了,多少他心里还有些遗憾,哪个男人没有一些经世的梦想。
颜苿默然无声,半晌才幽幽地道,“或者,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才是你真正的根?”
麦文舟怔了怔,这个问题到现在他也没有答案。他低声道,“我想好好地抱抱你。”
颜苿低头没有拒绝,麦文舟走上前,轻轻地把她揽在了怀里,就那么静静地抱着,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此时的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什么避讳,什么影响,什么未来,他全都不在乎了。
太累了,他想休息。
颜苿倚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浓烈的汗味,想得却很多很多。
想着想着,她发现麦文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愈靠愈近,她心里有慌,就在麦文舟的嘴唇要接触到她的脸庞瞬间,一把推开了他。
她摇头,“不,我只想实现我的梦想,其它的,什么也不要考虑。”
麦文舟失望、失落,但也没有过份表现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那本武侠小说里,被皇帝一把推开的陈圆圆,因为皇帝不想沉浸在温柔乡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沉溺。要离诱惑自己的人,远远的。
眼前的颜苿,有点像那个皇帝。
他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躲在树后观察的周之雅,撇了撇嘴,大大地叹气,后来她对麦文舟恨铁不成钢,觉得他磨磨蹭蹭像个娘们。说这话的时候还带醋意满溢,酸溜溜的。
麦文舟迅速收拾情绪,道,“其实,这件事太大了,我一个人还做不了主。我们这是赌上全厂的命运。”
颜苿问,“是,确实有赌的成分。但我有绝对的把握。”
麦文舟苦笑,“没那么简单,要研发新桥,我们等于要节衣缩食,全厂人陪着一块受苦,而且还得埋头苦干才能支撑得起开销。如果工人们不支持,就算我一个人决断了,且不说这么重大的事情决定符合程序不,就算是强行推下去了,工人们怨声载道,离心离德,那我们也根本持续不下去。”
“你的意思是?”
“民主决策,我先召开管理层统一意见,由大家共来决定。只有在全厂中形成共识,我们才能将决策进行到底。”麦文舟表情严肃。
颜苿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麦文舟又道,“如果大家都同意,那就照此办理,如果不同意,希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下去。那我留在秦威也没有理由。”说着,他看向颜苿,她就是自己留在这里的最大理由。但是如果眼睁睁地看着秦威没落,他还不如离开,眼不见为净。
在他内心中,对自己有所交待,有因必有果,他能做的已经做了。
颜苿只能点头同意,她能给的不多,能要求的做过了。
随后,麦文舟就召开了干部管理层会议,他把研发新桥的计划进行简单说明。然而,管理干部们听到他的提议后,很多人用“疯了吧”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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