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文舟心情沉重地送走了张来先,两人毕竟不熟,没有那么多好聊的。
他随手翻看了几页,麦文舟都想把材料给撕烂了,打开一份《秦威车桥厂2002年工作总结》第一段就是:
“2002年,我厂严格遵照国家、省市各级上级领导部署,根据西汽总公司下达的任务目标,紧密团结在以黄松岩同志为书记、董耀发同志为总经理的领导班子周围,紧盯全年任务目标不放松,按照既定的方针,制定各个部门任务,并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在广大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下,进一步明确目标方向,实行精细化管理,并全年开展安全生产活动、质量保障活动,顺利地完成了全年的生产指标任务,为2003年的工作奠定了坚实、良好的基础……”
这谁编的啊,可真有才啊。
麦文舟只看了个开头,就差点读不下去了。
都穷得要饭了,工作总结居然还这么朗朗上口,真的不把这个写总结的人给拧出来去车间做几天钳工,麦文舟觉得自己肯定是让人家屈就了。
看看这材料写的是啥,嗯,偌大200多号人的工厂,全年生产的车桥还不足200根?人手不足一根?看得麦文舟都想哭。
至于财务数据看得他更是扎心无比。
在心里狠狠地诅咒了几个来回,他也很无奈。
把材料狠狠地摔在茶几上,麦文舟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他推开办公室的窗户,望向窗外,外面依然安静,看来那些人该睡觉的又回去睡觉了。
就不知道换个领导人,表现积极一点吗?太不给面子了吧?
唯一一个工作的人,估计也不是在给自己面子,麦文舟在心里苦笑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他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慢慢地又下楼踱到那间亮着台灯的办公室外。正犹豫着,里面传来声音:“想进来就进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麦文舟闻言有些讪讪地,摸着门框,左顾右盼了一下,见没有人关注这边,这才走了进去。
颜苿依然还是表情平淡如水,既没有麦文舟想像中的嘲讽,也没有他希望听到的热忱欢迎,她永远是那样的恬静。
“怎么会回来。”
“因为想你了。”麦文舟在心里贫了一句,但嘴上却说,“嗯,因为我觉得我有责任帮助秦威车桥厂走出困境,走出一条新路子来。”
“呵。”颜苿没有评价,只是轻笑了一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麦文舟脸上有些发烧,他知道这些话颜苿不会相信的,他主动解释道,“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上进,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只想走仕途,我不是官迷,嗯,你懂的,当年机会难得,我总不能一直窝在这里。”
颜苿并没有说话,但是一双澄清明亮的眼睛直视着麦文舟。
麦文舟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很清楚,当年颜苿对他的选择不满意,在她看来,选择离开就是麦文舟为了个人的前途放弃两个人曾经共同拥有的梦想。而麦文舟当年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这么执着一份事业,难道不应该为了家庭和爱情去奋斗的吗?麦文舟选择更好的前途去奋斗有什么不对吗?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颜苿真的坚守下来了,这么多年,没有挪窝,这份执着无悔,着实让麦文舟感到了没来由地心虚和心疼。
他是真心疼颜苿。
还爱吗?也许吧。
“随你怎么想吧,总之我现在是回来了,不算是衣锦还乡吗?你看看,我走的时候是个实习生,回来的时候,是一厂之主。”麦文舟努力还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开起了玩笑。
颜苿没有接他的话头,让麦文舟的炫耀扑了个空,“你对我们眼下的技术能力怎么看?”
“啊,哦,这个,我,我能有什么看法。”麦文舟张了张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跟世界先进技术比起来,我们的车桥技术就像是乌龟壳,载得动,跑不起来。”颜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所以,如果你想要桥厂起死回生,那就必须要从技术抓起来。解决了技术问题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我理解……”
“你不理解,”颜苿打断他的话,“在这五六年里,我拼了命地改进技术,想尽了一切现成的方法,甚至是部分借鉴参考了斯太尔车桥技术,但是能做到的还是有限,完全跟不上西汽的高标准高要求。至于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人浮于事,内讧不止,外行领导专业。”
麦文舟思路被她带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颜苿虽然看上去一门心思扎在技术研发上,但其实什么都明白着。阻挡她前进的,是这个落后混乱的管理,“人浮于事,内讧不止,外行领导专业”这十个四字道尽了一切。
“所以,你来后,要改变这现状,就得有改变一切的心理准备。”颜苿言简意赅地说完,就理也不理麦文舟,径自回头又看起资料来。
麦文舟本来还想跟她多说会话,哪怕就是像当年那样讨论一样技术问题也好啊,可是一切好像都回不去了,这算是物是人非么?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颜苿的背影。她一个人仿佛就是整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遨游,舍此无它。
比起她,他活成了一个大俗的人,忍不住都有些自惭形秽。
麦文舟漫无目的地厂里转悠了起来,从前至后,从里到外,都看了一圈,那些人躲哪里睡觉连他也没有发现,他顺道去了一趟食堂,那里有个姓顾的胖大婶在那里准备留守人员的饭菜,显然她也接到了张来先的通知,正准备多备一道菜,看到麦文舟,两人还闲聊了几句。从她嘴里麦文舟得知,这只有午饭,没有晚饭。
麦文舟苦笑了一下,本来第一天心潮澎湃地准备大干一番,想到搞不好要熬夜加班,准备工作,没想到回来后,竟然比所有人都要闲,而且也没有晚饭吃。
顾大婶很热情地道“小伙子,下午我们到赛塘广场,一块帮忙去。”
“啥广场?”麦文舟对顾大婶浓重的口音有点不适应,反复好几遍才确认名称,这名称怪怪的,但是去那里什么意思?
他正满腹狐疑地想追问下去,结果张来先匆匆赶了过来。
“麦总,原来你在这里,害我还跑颜工那里问。”张来先大嘴巴也不避讳。
“小颜啊,可是个好姑娘。”正在切菜的顾大婶也咧开嘴笑了起来,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麦文舟,“倒是和小伙挺般配的。”
“咳,咳……”麦文舟有点尴尬。
张来先在旁道,“顾大姐,别乱说话了,人家早分了。”
“啊?不是吧,小伙子,你可是真没眼光。”顾大婶鄙夷。
“别乱说,这可是新来的厂长。”张来先又在旁边阻止顾大婶。
“厂长?莫乱讲,这小子这么年轻,给我当儿子还差不多……”
“真的,上级新任命的。”
“啊,是真的啊,对不住了,小伙子莫见怪。”
这两人的情商,简直了啊……
麦文舟无语。
张来先来找麦文舟是想说自己已经通知厂里几个管理层,有的电话打到家里本人接的,有的是家属代接的,还有的联系不上,反正能联系的他已经尽力了,张来先挨个通知他们明天来开会。
“本来是今天来开会最好,但是实在太仓促了,所以索性在明天,您看有问题没?”张来先问道。
他都这么说了,麦文舟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自己骑个车谁也不通知就这么来上班了,本来也就是想突击考察一下而已,现在情况都看见了,整个厂都快黄摊了,张来先能照顾他面子,通知管理层开会已经够给面了。
“我真想知道,咱们厂都这样了,大家都没走,靠什么养活自己啊!”麦文舟走出食堂,半开玩笑半询问张来先。
“这个嘛,人穷志短,马瘦马毛,没办法,想办法呗。”张来先一脸唏嘘的表情,“麦总,你看过我们财务数据了吗?算了,那些数据也太滞后了,这么跟您说吧,我们现在搞副业的收入才是我们养活自己的关键。”
“此话怎讲?”
“卖个关子吧,一会儿中午吃过饭,休息一下,四点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赛塘广场,在那里你也可以提前认识一下大家。”
“为什么要去那里?”麦文舟有些纳闷,刚才顾大婶也提了这里。
“都说了要卖个关子的。”
“好罢。”
下午四点,张来先骑着摩托车,带着麦文舟来到了赛塘广场,说了一句请便后,就洗了洗手,围上围裙,忙活了起来。
麦文舟站在那里看着,随着夜幕降临,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整个赛塘广场是一个美食广场,很大一片地,摆满了塑料桌椅。
张来先在那里乐呵呵地烤着肉串,熟练的动作让人怀疑这就是他的老本行——一个地道的烤肉能手。
而且,他发现,整个桥厂的人都是这个广场的老板、厨师、服务员。最让他崩溃的是,他发现收银员居然是颜苿,他的世界观一刹那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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