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处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麦文舟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仿佛是等待在产房外的新手父亲一般,心中忐忑不安杂乱纷呈。
然而,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敲门,出现在正在消化材料的齐准山面前,“齐处,有件事我想找你聊聊。”
“好啊,关于工作还是生活?”齐准山机关工作多年了,人老成精,对这个勤快、能力出众、才思敏捷的部下极为看好,他放下手头的工作,作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关于工作的,对于今天下午的会议我有些想法。”
“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我想响应会议的号召,报名下去接手一家企业,把它干起来。”
“啊?你想下去?你已经提了副科,你也听到了,咱们机构改革迫在眉睫,这是你的机会,更快地再进一步未尝没有可能。”齐准山大吃一惊。
“我想好了,就想把秦威车桥厂接下来!我保证,能把它干成一家大企业。”麦文舟坚定地说道。
“那可是个烂摊子!”齐准山更加吃惊。
“烂摊子我也要接。”
齐准山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直觉告诉他,这个自己特别看重的下属,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但是这个决定,却显得很冲动,又不理智。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
“我记得,你是从西汽车桥分厂那里借调上来的,我不知道你对那里有多少感情。但是,作为一个长辈也好,作为领导也好,我个人并不赞同你调回那里的决定。首先,这恐怕会耽误你的前程,其次,处里的工作,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更合适的人能够替代你的。”
听到这话,麦文舟有些不安,齐处对他是真有知遇之恩的,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齐准山一直在为他说话出力,他未必能走到今天,如果齐准山拿这个来当理由挽留,他还真没办法拒绝。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齐准山话音一转:
“但是,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是支持你的。如果我要强留你,干得好与坏,都不如你自己的选择来得更痛快淋漓。这点我有体会,想当年,我如果有机会,那个混账……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可是,你回秦威车桥,我不赞同啊,那是个真烂的摊子,上午老马跟我说了一下情况,那个厂子简直就是负面样板啊,要我是林焕海,也要把他们踢出门去。去那里,对你不利。”
“嗯……让我想想,可以去东安区吧,那里有一家酒企,只要会运营包装,保准能做得风生水起,做出了成绩,将来你要调回机关来,也容易些。我羡慕你啊,像你一样年轻,我一定敢下去干一番事业出来,但是现在,不行了,只能继续熬着……”
齐准山,一个人在那里一直说着话。
听得麦文舟又是感动又是心惊,他跟了这位领导四年了,四年来,齐准山很少会这样带点情绪,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话。
麦文舟几次想插嘴对话,但是齐准山几乎没有给他什么机会,似乎齐准山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忍不住地自说自话。
“说回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去车桥厂呢?”齐准山突然醒过神来,发问。
“因为那里有我割舍不掉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得有个交待。”这是麦文舟的心里话,他没有说出口,嘴里说的话是:“因为车桥厂是非常有前景的一个技术厂家,当前我国经济正在腾飞过程中,重型卡车是建设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交通动输工具,秦威车桥作为为重卡提供车桥的国内少数厂家,虽然技术落后点,但是只要能进行改良,再对组织进行一番改革,必然能闯出一个新局面来,为我省的经济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齐准山扑哧笑了起来,“年轻人,这几年材料写得不错。”
麦文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小了,“其实,我是觉得做企业做好钱景更好,齐处您也知道,我年纪不小了,家里又没什么资本,娶媳妇都没彩礼钱呢,做企业收入方面也能增长不少。”
齐准山笑着摇了摇头,“好吧,这算是一个好借口,但是你小子不是打着变卖国有资产的主意吧?”
“这个怎么敢?我也是受组织教育多年的人!”麦文舟连连摇头摆手。
开过玩笑,气氛轻松了一些。
“你要下去,我挽留你,但挽留不住,只好欢送你了。”齐准山仍然感到十分遗憾,送走这个能干的,再找一个,不容易,以后好多材料报告少不得自个儿干了。
他用略带沉重的口气说道,“我看好你这个人,肯干能干。但我不看好你这个选择,干企业要干成,哪那么容易,这几年有多少厂子死了,还有多少半死不活的?”
最后齐准山又送了一句让麦文舟感怀一辈子的话:“有困难,来找我。”
麦文舟开始申请调动,这注定是一个不能让人理解的动作,这中间,很多人或带着遗憾感到惋惜,有些人表明了反对,当然最后大部分的人还是给了他祝福。实际上,因为他响应组织号召下去带企业,倒是被经贸委的大领导给表扬了一番,当成典型进行了内部表扬和宣传。
不管这些纷扰,麦文舟心里特别清楚明白,自己要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说得不好听点,他们马上这个年关都要过不去了。
倒是麦文舟一番申请动作,惊动领导们后,据说在齐准山现场催促下,经贸委的大领导,也就是主任亲自给西汽总经理林焕海打了个电话,要他们保障好秦威车桥职工的过年生活安排,林焕海有些无奈,他也不可能真的置车桥厂于不顾的,虽然西汽政策挺硬,明文规定都不许管分家出去的那些分厂了,但还是想办法让旗下的企业服务公司也就是负责三产那块的单位,照顾下秦威车桥厂的职工生活。
大领导对林焕海说了,过年用的这笔钱就算是桥厂欠的帐,回头要还上的。
林焕海回答说不知道秦威到时候拿什么来补窟窿,总公司不可能一直支持下去的,还得按市场规律办事。
大领导说有个特大喜讯,咱们单位有个不错的小伙子,经贸委想派过去负责管理经营秦威车桥,这笔债啊,将来靠他给你们还上。
林焕海有些懵,谁要来?派个毛头小伙子管什么用?
大领导说你这人啊,脑筋有点死板,你想想你儿子林超涵,现在不也干得热火朝天吗?省里面都看好他,准备评他做青年领军人物。
林焕海想了想,倒也是,需要给年轻人机会,那就让他来试试吧。只是,要收拾这烂摊子,得三头六臂才行啊,省里要扶持。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真正调动手续办下来,一直拖到了2003年的春天。麦文舟是骨干人员,手里的业务工作一时半会还没人能替代。而且,这一年北京的会议新闻发布后,全中国都知道了,经贸委升级成为国资委了,省经贸委也要重新挂牌,改叫秦省国资委了。
光机构改革之前的一堆事务,就够忙活了,放不开手,离不开人,麦文舟调动三月份就内部走完流程了,但真正离开却拖到了五月份。
反正用齐准山的话来说,对,是烂摊子,但一时半会死不了,还能拖拖。他中间都好几次反悔了,觉着不应该答应放麦文舟走,连麦文舟自己都有些犹豫,不走的话,很快就能升职了。但是大领导都发话表扬他了,不走是小狗啊,硬着头皮也得走了。
另外,安排秦威分厂的现任厂长董耀发,不对,改叫总经理了,也需要一些时间,年龄还没到退休年龄,但是能力平庸,管理上马马虎虎,在业务开拓能力上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西汽林焕海一纸调令,把他弄回去做技术开发,才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在这期间,领导们轮流找麦文舟谈话,他们还是担心麦文舟能不能接下这个重担,嘴里说都是烂摊子,那手心手背还不都是肉啊,再说了,由上级派下去直管的人,下去做出成绩来了那是应该的,搞黄了,那就是个笑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但是麦文舟既然想下去了,哪能没有准备,他早就深度思考了一番。这几年在院里锻炼,没吃过猪肉也见猪跑,口头笔头,都有一套,口绽莲花,条条框框,都想得明明白白。当年在厂里体验的两年生活也帮助了他,哪怕有些领导问了一些刁钻的难题,他也是对答如流。
领导们的考较虽然难不倒他,但是齐准山却还是很忧虑,实干哪有这么简单啊,麦文舟考虑得越详细,他就越觉得不靠谱,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长硬了翅膀,总是要飞的,齐准山还是选择放他走。
然后,在2003年五月的劳动节之后,新任的秦威车桥总经理麦文舟,顶着上级委派的耀眼光环,却悄无声息地正式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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