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着时间还早,所以沈翠和穆二胖慢慢悠悠地走到城门口。
却没想到,他们过来的时候,周氏已经站在那处了。
今日街上热闹非常,家家户户稍有余钱的,都会带着家人出来逛逛,买些小玩意儿。
周氏的手里就拿着一支糖葫芦,不过那糖衣经过中午的日头已经有些化开。
而走近之后,沈翠看了一眼周氏的脸色,她脸色倒是如常,只是比平时白了一些。
周氏他们就笑:“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想着姥得多留你们一会儿呢。”
她似乎有些不好,但今日周氏回的是娘家,那么惹她不虞的就肯定是娘家的事。
这种家务事不好随便插手。
沈翠就暂时只当不知,回答道:“我嫂子看着像找我有事儿,我猜着就还是大概是想让她娘家孩子来读书的事儿,我就提前走了。”
穆二胖也只做不觉,问周氏道:“嫂嫂是给我买的糖葫芦吗?”
周氏下意识地说‘是’,穆二胖伸手接过,和她道了谢。
周氏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沾了不少化开的糖,又赶紧道:“这个化开了,不大好,我再重新给你买一个。”
穆二胖咬下一个糖葫芦,嚼得嘎吱作响,吃的可香了,“不用,这个就很好,又没坏,一样吃的!”
街上人多,他们三人往城门口一站,多少也被人潮裹挟,沈翠催着他们边走边说。
三人又跟来时似的结伴往家走,周氏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都出城好些时候了,才反应过来沈翠手上提着食盒,抢着要她来提。
沈翠故意逗她,说:“你是不是闻着酿豆腐的味儿了?刚我娘还说昨儿个看你多吃了几筷子,该是喜欢的,特地给你带的。”
“姥姥的厨艺很好,那个酿豆腐,豆腐皮香脆,肉馅鲜甜……”说着话,周氏的眼睛突然红了。
沈翠转头看穆二胖一眼,胖儿子很有眼力见儿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两人前头几步开外。这样他既避开了,也不用让沈翠担心他走散。
“说罢,你弟媳妇还是你弟弟欺负你了?还是他们一起?”
周氏想背过身擦眼睛的,但被她这么一问,眼泪反而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
她哭的有些哽咽,沈翠也不催她,伸手捋着她后背。
等平复好了情绪,周氏才把上午的事情慢慢说给她听。
原来这天她去弟弟家,想着自己如今也挣了一点钱了,就给侄子准备了压岁钱,另外正好遇到卖糖葫芦的,还特地买了一根。
但是没想到去的不巧,她刚到巷子口,就看到弟弟和弟媳妇抱着侄子从家里出来。
他弟弟是有些犹豫的,说:“今儿个回娘家,你自己回去不就好了?我姐姐万一回家来,总不能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弟媳妇立刻嚷道:“别人回娘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凭啥我一个人自己带孩子回去?”
“这……这不是我家情况特殊嘛,家里没有长辈。你嫁与我之前,不就知道吗?”
“这算她哪门子的娘家?周恒你可别忘了,这是我娘家出钱置办的宅子……她去年都知道不上门来打秋风,今年也不见得会过来,走了走了。”
这情况虽然有些尴尬,弟媳妇说的话也不算好听,但说的也是事实,周氏只想着自己来的不巧,那么避开就好了。
她找了个角落一站,因为穿着又宽又大的袄子,又是许久未见,亲弟弟都没把她的背影认出来。
他们夫妻经过他的时候,周氏又听到他弟弟在道:“哪怕不为了我姐那么个人,哪怕是为了我姐夫呢?我姐夫可是连中‘小三元’的秀才公,进了府学读书的,前途不可限量,说出去哪个不给咱家几分面子?”
她弟媳妇轻嗤一声,“你不提这个还好,说了我都替你姐愁得慌。你自己也说了,你那姐夫连中‘小三元’,前途不可限量。他那样的人,还能你那姐姐过一辈子?”
这话真是听得周氏都生出了三分火气,没想到他弟弟却很快附和道:“这事儿咱们自己知道就好,左右我姐现在是秀才娘子,姐夫一天没休她,咱家跟他们穆家那就是一天的正经亲戚。”
“知道了知道了,后头再碰到她,我会对她客客气气的。快走了,反正她今天不一定来,来了发现我们正好不在家,也不会和我们置气。”
小夫妻两个说着话就离开了。
周氏又气又委屈,但到底是多年自己讨生活的人,不至于为了一点闲话就哭的要死要活的,她后头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沈翠一问,她那眼泪就跟开闸的河堤似的。
沈翠听她说完大致经过,倒也不意外。周氏那弟弟但凡是得用的,也不会让周氏在原身手底下吃那么些苦头。她隐忍不说,亲弟弟还真就一点不知道她的境况了?显然是没上心而已。
而且原书剧情里,周氏这弟弟一家没什么戏份,也就是后头周氏病逝后发丧,弟弟一家上门哭丧,哭的要死不活的。
穆云川知道这弟弟是假意,但看在故去的周氏的面子上,还是给了他一点抚恤银子,为他寻摸了一份小差事。
就这样一家子,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沈翠都不会意外。
“你啊……”沈翠苦恼的叹了口气,“我今天还在我娘面前夸你,说你人聪明又机灵,带一带长进不少。我一个错眼,怎么就让人欺负了?”
周氏臊红了脸,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沈翠不是真的在说她,而是在给她鼓劲儿。她现在又不是孤身一人,也有家人做后台的!
周氏思索半晌,反思道:“我就不该躲,城里的宅子是弟媳妇置办的,他们成婚我也没本事给弟弟置办什么体面的聘礼。所以她没承我什么恩惠,也不用敬着我,既然处不来,那往后少走动就是……但爹娘去的时候,弟弟还没有现在的二胖大,他是我养大的,竟半点儿不敬着我这长姐,我该和他算账。”
她确实比从前长进不少,见她自己想明白了,沈翠也就不用多说什么,只问她:“你说二胖要是往后长大了,不孝顺我,还跟他媳妇一起在背后编排我,我该如何?”
穆二胖走的没多远,隐约听到这话,心里立刻小声反驳道,他怎么会不孝顺娘哦?!不要娘如何,直接来个大雷劈死他得了!
不过娘和嫂嫂在谈心,他还是没搀和,特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二胖不是那样的孩子……真要有这么一天,我陪着您拿藤条一起抽他!”
这话又顺风传到穆二胖耳朵里,于是他又走远了一些。
又走了一段,周氏自己擦了把脸,抱歉道:“娘和二胖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
沈翠让她去,等周氏走了,穆二胖凑过来问嫂嫂干啥去了?
沈翠笑道:“大概是买藤条去了?”
穆二胖:“啊?”
第七十四章
沈翠和穆二胖先回的书院,劳不语自己中午下了把面条吃,看天光还早,他和穆二胖抓紧时间上了会儿课。
到了黄昏时分,周氏从城里回来了。
这次从娘家回来,周氏的脸色就和平常完全没有分别了。
饭桌上,穆二胖几次欲言又止,显然仍不相信平时和善温柔的嫂嫂真会去打人,但如果真打起来了,那么他又担心嫂嫂在外头吃亏。
若真吃亏了,他年纪虽小,也是可以去为嫂嫂出头的。
虽然书上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大概也打不过嫂嫂的弟弟,但是和他论上一论,也能为嫂嫂讨回公道。
唔……不过好像他口才也不算特别出挑,万一论不过岂不是帮倒忙?还是得先打份腹稿。
他本来就没什么城府,在家里更是放松,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
一顿饭吃着,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全落在其他人眼里。
沈翠用胳膊肘轻轻拐了周氏一下,周氏给穆二胖夹了一个豆腐盒子,“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安心吃饭。回头让娘把事情说与你听。”
也总算是让这小管家公安稳地吃完了一顿饭。
等吃过了晚饭,劳不语和穆二胖还待在书院,沈翠和周氏相携着回家。
没等沈翠发问,周氏自己就把后头的事儿给她说了。
她再去弟弟家,弟弟和弟媳妇已经带着孩子回来了。
周氏叩响门扉,没多会儿他弟弟周恒就来开了门。
见到她,周恒脸上多了一丝不自然的尴尬,口中却还道:“今儿个我想着姐姐就该回娘家,一直等着你来呢。怎么姐姐到了这会儿才来?”
周氏面不改色问是吗?
“我早些时候就过来一趟了,那会儿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弟媳妇也很快从里头迎了出来,笑着打圆场道:“早上那会儿不是我回娘家嘛,家里这小崽子不省心,几步路的功夫也要他爹抱。周恒就送我们娘俩儿来着。许是那会儿错过了。”
后头便是她被请进屋,小夫妻两个客客气气地招待,见她穿的比从前体面不少,人也丰腴精神一些,少不得问几句她在婆家过得怎么样啊?姐夫在外头如何,写信回家没有?
周氏也不冷不热地应付过去,也就坐了那么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至于本来给侄子的那厚厚的红封,当然是还在她怀里,没有给出去的。
左右他们只把她当成打秋风的,她没求什么救济,小夫妻两个就该偷着乐了。
沈翠知道周氏的性格还真做不出来大过年的上手揍已经成家立业的弟弟的事儿,但也没想到后头的事情这般云淡风轻。
“我就觉得怪没劲儿的。”周氏讽刺地笑了笑,“当时和您说完话,我存着一肚子气,想去好好说道说道。周恒要敢在我面前继续说那些话,我真能上手收拾他。但他人前人后两幅脸孔,我看他都觉得陌生。也就没必要和他们置气了。有这份心思,还如早些回来想想做衣服的事情。”
“真不气?”
周氏想了想说:“心里是有些不好受的,虽说这几年远了,来往少了,毕竟是我亲弟弟,从小一手拉拔到他成家的。”
说着她又努力扯出一个笑,“前头我把二胖和我那弟弟作比,说起来也是怪委屈二胖的。您比我有本事,我没教好周恒,二胖比他强太多了。”
她顿了顿,吐出一口长气,如往常一般,摊开白纸写写画画,又接着道:“前头夫子教二胖读《孟子》,里头有句话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很喜欢,就记住了。我照顾他,本就不是为了他来日报答我,血脉亲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受父母临终前的嘱托。我自问从前我给他的、教他的,就是我所有的、最好的了,我问心无愧。既他如今已经忘了那些,我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如今我外嫁,他进城成家,本就是两家子。他不挂念我,那回头我不用记挂他,各过各的就是了。为了不把我放心上的人置气,实在没必要。”
沈翠略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倒真没想到周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他日穆云川也和现在的周恒一般做派,周氏会不会也像此时这般洒脱……
沈翠再垂眼一看,发现她握笔的手却是隐隐有些颤抖的,而且说了这样久的话,笔尖的墨水已经滴在纸上,她也浑然不觉。
也是,她现在见识和眼界都开阔了,但人的理智和感情是会割裂开的。周氏现在心里肯定不是她说的那样——只有‘有些’难受。
她是成年人了,这种情绪只能让她自己消化,沈翠让她回屋去忙自己的,也是让她自己静静。
晚些时候,穆二胖下学,看到主屋里还亮着灯火便过了来。
沈翠知道他也是记挂周氏,特地等着他的。
“嫂嫂今晚没和娘在一起吗?”
“她有些心事,我就让她自己待会儿了。”沈翠招招手,让他坐到炕沿上。
知道这小管家公不放心,沈翠便也把周氏后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他听。
听说没打起来,嫂嫂也没再受委屈,穆二胖总算放下心来,“嫂嫂说的对,她俯仰无愧,又不是她做错了事儿,没得因为旁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说着穆二胖也挺好奇,问沈翠说:“娘,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儿,你会如何?”
沈翠挑眉:“我没你嫂嫂豁达、好性儿,她付出了那么些,对方不领情,她想的是那就以后各走各的路,我嘛,大概是分道扬镳之前,还得狠狠找补一场。比如用藤条狠抽一顿你的屁股,要走你一半身家……可能走之前还是有气,再揍你几次。”
穆二胖举双手投降,“怎么又是拿我作比啊?早知道我不挑这个话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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