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力抬起左手一点点,正反面观看,左手上布满细密的裂纹,只是已经不痛了,似乎行动无碍。
张鹤泽对他手下留情了?
朝阳即将升起,粉色的晨光照进乾清宫,宁静安详。昏迷前的一切都好像一场噩梦,陆衣锦几乎以为梦已经醒了。
除了龙椅旁依然发着白光的张鹤泽。
陆衣锦的身体不太能移动,只能努力转头寻找李沛的身影。李沛显然还昏着,索性胸口起伏,有正常的呼吸。
一夜过去了。
陆衣锦不敢想这代表着什么。他要赶快起来,他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可是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他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邪功,以他的身体素质被这么撞一下,按理说根本不会到达动弹不得的程度。
突兀的女声自地台那边传来,是荣飞燕的声音。陆衣锦这才看到她趴在台阶上,似乎在与张鹤泽争吵。荣飞燕的姿势很搞笑,可陆衣锦现下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的声调似乎又带上了初见时那种带着点蛮横的气质,陆衣锦曾经很讨厌这样的语气,如今听到却有些怀念。
“我问你话呢?说话!”荣飞燕高声道。
张鹤泽似乎有些累,他一夜都没有休息:“我说过了,没有。”他讽刺的笑了笑,“我对你的爱,恐怕还没有对你哥的多。”
陆衣锦都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一口气,再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他说不准这话是不是真的,他曾经以为张鹤泽很喜欢荣飞燕,可一个男人,会对心爱的女人说出这种话吗?
荣飞燕闻言果然也怔住了,喃喃道:“不可能……你骗我……”
张鹤泽不予回复。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忽然生气起来:“我哥你都杀了,天下人你都杀了,你杀了我啊!!”
荣飞燕说着便努力向白光爬去,她撑着地面起身,眼看脑袋就要进入白光。
张鹤泽不知怎么一用力,她瞬间飞了出去摔在大殿上。
荣飞燕吐出两口血,艰难的爬起来,她不顾嘴角的血迹,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张鹤泽,你不愿意杀我。你说的头头是道,却不愿意杀我,你能原谅自己的自私吗?!”
张鹤泽皱了皱眉头,勉强笑道:“我为何定要杀你?”
“因为我比他们都该死!”荣飞燕情绪激动,说完这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我……咳……我比他们更该死。”
她坐直身子喘了许久,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
她嘴边挂上一个惨笑:“我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寄生虫一样吸食平民的血汗。居然还以为自己得到一切是因为比他们更努力,而他们的辛苦是因为愚笨。”她看了张鹤泽一眼,沾着血污的脸美的惊心动魄:“你走之后,我们去了魏家村,你知道吗?”
“那的官员为了炒高粮价,为了贱价买入灾民的土地,囤积救济粮,甚至是商品粮。我们亲眼去看了。”她笑了一下,“粮仓的老鼠比球还大。”
这种事情张鹤泽一点都不意外,对他没有任何触动。
“我居然还以为这只是他们阳奉阴违擅自为之,直到我发现,他们和我哥是一派的,年节都有上供……我的珠宝,我的首饰,我吃的鲫鱼背,鹦鹉舌,不是从天而降的,每一件都沾着血。你说,我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为的那些辛苦,算什么啊?”
陆衣锦听到这些话,心里有点震动。
荣飞燕深吸一口气:“我们想救那些灾民——李沛那人你也知道的,路见不平她拔五把刀相助。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害了他们……那个村里有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姑娘,过目不忘,也死了。她的名字叫四喜。”
张鹤泽没有说话。
“以那小姑娘的机智,生在商家,会成为一行大亨,生在官宦人家,会变成厉害的大娘子。若是生为男儿身,拜将入相也不是不可能……可她生在魏家村,变成了路边孤坟里的一具枯骨。”荣飞燕停了一会,好像又回忆起了同四喜短暂相处的日子。
“从博罗国离开那天,你没同我告别。”她突兀的说。
“没有必要再提了”张鹤泽回道,听不出情绪。
“你不愿意见我吧,我比博罗国的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愚蠢,我明明是旁观者,明明知道了全部真相,居然还习惯性的为他们的官府辩护。后来我才明白,我不是在为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官府辩护,我是在为自己辩护。”荣飞燕闭上眼睛:“我把所有平民都想象成刁民,无非是想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的特权。”
张鹤泽居然哭了,眼泪从脸颊流下来。
“这是你第二次拦着我自尽了。”荣飞燕继续道:“你对我有偏爱,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懒惰愚蠢,蛮横跋扈,仗着自己的出身作威作福。我们这些人不仅垄断了权力和财富,居然还妄想垄断美德,我们真的该死。”她怔怔落下泪来,“我真的该死”
“阿泽,”荣飞燕泪眼婆娑的看向他,他还是那么好看,一如初见。微微的双眼皮,高挺的鼻子,恰到好处的下颌轮廓,白皙的皮肤。每一次看到他,她都会重新爱上他,“我们相遇,是我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都死了,求求你,杀了我吧。”
她也同陆衣锦一样,不能动了。她竟然歪倒在地上,用头蹭着地面前进,娇嫩的前额不久就被磨出了血。她一点一点向张鹤泽靠近,振声喊道:“你听到了吗!张鹤泽,杀了我!”
张鹤泽周身的白光骤然熄灭了。他呆滞的抬头看向荣飞燕,满脸是泪。
荣飞燕见状,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接着居然一头猛的向旁边的立柱撞去。她用的力气很大,硬木的立柱都被撞出一个坑,她的头当场血流如注,人也倒在地上。
张鹤泽的身影飞一般扑了过去,他将荣飞燕抱在怀里,荣飞燕已经气息奄奄。
纯白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的身体,过了好一会,荣飞燕才恢复了呼吸,只是人还昏迷着。
朝阳终于升起,阳光普照大地。大齐四分之一的土地,已经变成无人的荒土。
张鹤泽小心的抱起荣飞燕,轻轻将她放到陆衣锦身边,沙哑道:“还是拜托你……”
“我不要!”
没有任何铺垫,陆衣锦斩钉截铁,眼都不眨的看着他。
“张鹤泽,我这辈子就两件后悔的事情,一件是跟李沛吵架让她独自面对那帮狗屎的追杀,另一件……”他的眼泪涌了出来:“就是从博罗国出来没有留住你……”
他艰难的抬起胳膊,紧紧攥住张鹤泽的衣角,仰脸望着他:“我再也不要放手了,你要去哪,这么个烂摊子,你要全甩给我吗?你还要脸吗姓张的!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泣不成声。
“你前脚走,后脚我就杀了荣飞燕!”他忽而又坚定到,“我都不用杀她,你看到了,她醒来肯定还要寻死!正好外面这么多死人,我随便找个丑出升天的给她配冥婚!”
张鹤泽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在地面洇开:“我没有办法再面对师妹了。”他看向陆衣锦:“就当是我最后一个任性的请求,你能答应吗?”
陆衣锦咬住嘴唇:“你要去哪,你要以死谢罪吗,你谢的完吗张鹤泽?”
张鹤泽摇摇头:“我不会死,死太轻松了。”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听到这句话,陆衣锦心揪到一起,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张鹤泽的衣角,低低哀求:“猴子,求你了,求求你了……你别走……”
张鹤泽的衣角被他生生撕下一大块,他回头看了陆衣锦一眼,眼神说不出的疲惫。他终于对他颔首,款步走出乾清宫。
陆衣锦再也忍不住,坐在乾清宫男男女女的尸体中间号啕大哭。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