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傅林手下无可用之人,又日日在武功深不可测的棋圣身边,万事只能依靠自己,只能约好每日的子时在约好的地点交换讯息。
洛雪凝望着屋内倔强对抗黑夜的烛火,只觉他们一行人都和这烛火一般,拼命地燃烧,不愿臣服于黑夜般绝望的命运,而烛火能否坚持到晨曦破晓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忽地,烛火摇曳一瞬,洛雪目光一亮,向门口望去果见傅林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怎么还不睡?」转过身,傅林见洛雪衣衫单薄坐着,忍不住皱眉,又想起方才接到的消息顿觉有些难以启齿。
「睡不着。」洛雪摇头,见傅林站在门口杵着,面色不好,她疑惑问:「发生什么了?」
「霜姊……不见了。」傅林艰难地开口,洛雪霍地站起,用不自觉颤抖的声音不敢置信问:「谁?她不是和殿下在一起……怎么还会……」
傅林轻叹一声,走到洛雪身边轻抚她的肩,安慰道:「别着急,此事还不到绝路。周天恩不在营帐,他留下一批手下保护霜姊,但那些人……全死了,周天清怀疑是咏心楼下的手。」
「怎么会……」洛雪顿觉难以呼吸,双目染上一层愤恨的血色,这一刻,她真想立刻冲到棋圣面前,让他把洛霜交出来,可她不能!
「对方带走霜姊,想必另有所图,不会贸然杀了她,趁着对方谋划的时候,我们可以伺机找到她。」傅林整理一下思绪,接着冷静地分析:「如果是咏心楼,他们绑走霜姊无非是想用她来要胁周天恩,他们趁着周天恩不在绑走她,就也要等周天恩回来才能有下一步,这一等,就是我们的机会。」
听完傅林的话,洛雪心神一定,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平静问:「你想怎么做?」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傅林望向棋圣房间的方向,目光微闪,计上心头,用再肯定不过的语气一字一句宛如宣战似地开口:「在周天恩回来之前,我们定要将霜姊救出来。」
*
同一时刻,林凡房中,傅语嫣站在床前两步远,一动不动地,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打量,可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又蕴含着说不出的温柔。良久,她走至床前,轻轻坐了下来,这一坐,床上的人忽地睁开眼,双目清明,不似梦醒。
「先生不装睡了?」傅语嫣轻笑一声,澄澈透着光芒的眼神带着狡黠,看着林凡头发散在身后,眉目慵懒,不似平常正经八百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
「……你去哪了?」被一语道破刚才在装睡的林凡别开眼,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傅语嫣随手拉了拉林凡散在床上的头发,漫不经心回答:「早上摔了先生的棋,心有愧疚,便想抓了个美人回来送给先生,就是不知道先生看不看的上。」
「美人?」林凡凝眉,思绪一转,忽地面色大变坐起身,不可置信质问:「你去虹国营帐了?你不要命了!」
「我与师兄胜负不过五五之数,怎么能说不要命?」傅语嫣见林凡瞬间理解自己抓的人是谁微微扬起嘴角,见对方脸色难看才不急不缓地补充:「不过先生不必担心,我虽抱着和师兄一决胜负之心,可他却不在那里,我到营地时,恰好见他和虹国太子离开营地。」
见傅语嫣姿态间散,把玩头发的手还未停下,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林凡只觉难得的气血上涌,心中发堵,却自觉没立场说什么,便抗议似地将自己的发丝从对方手中抢回来。
「先生生气了?我真的是为了给你赔罪才去的营帐。」傅语嫣看着空了的手扬起嘴角,没有看林凡,幽然而轻声地呓语,林凡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回应:「不必,这样的赔罪,我要不起。想见便见了,何必拿我当藉口?」
傅语嫣骤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林凡竟从她的目光里读到一丝难过,心中顿时涌上后悔,暗叹-藉口便藉口,我又何必因为自己不快而为难于她?
「对不住。我不该这般说你。」林凡认错的快,语气放软,眼有懊悔,令傅语嫣心中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她嫣然一笑,妩媚动人,目光澄澄回望林凡。「没关係,先生不要误会就好。」
「……你绑的人呢?」不想再继续上个话题,林凡话锋一转,语气回复平常的淡漠冷静,傅语嫣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但仍很快回答:「她认出我了,不能把她绑来和傅林或咏心楼接触,我便将她安置在一处客栈里……当务之急,是让虹国太子知晓他的爱妻在我们手上。」
「她认出你了?」林凡讶异又不可置信瞪大眼,毕竟多年来,除了他,无人知晓傅语嫣的死活,如今忽然一个人指认出她的身分,还是个小辈,令他不得不讶异。
「我也没想到,这没有半点武功的小姑娘竟然会是师兄的徒弟,一时说溜了嘴。」傅语嫣轻声笑了,想起洛霜和自己对峙时视死如归的模样,又摇摇头:「不仅没有武功,还傻。」
林凡略感意外地瞪大眼,从傅语嫣的嫌弃之语中听出欣赏,要知道,若真傻,傅语嫣是连评价也不会做的,于是饶有兴味地多问一句:「傻?」
「为了所爱之人,能心甘情愿去死,难道不傻吗?」傅语嫣巧笑嫣然,目光却复杂,透着认真、冷酷,可语调又是迷茫的,看着林凡,明显等待着回答。
「确实傻。」林凡收起兴致,垂下眼帘,眸中目光黯淡,不让傅语嫣看清眼底的情绪,平静转移话题:「我明日便写信予红玉,让她想办法将消息传给虹国太子,只当是我抓的。」
「先生英明。」傅语嫣说完后站起身,待林凡重新抬头看去时,只馀空荡寂静的房间。
无人的寂静之中,林凡怔然又讽刺地扬起嘴角:「英明?我可傻了。」
*
翌日清晨,富丽堂皇的云国皇宫中,太后秦潞独坐寝宫中,手里拿着前几日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眼眶红肿,神情呆滞,只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没醒来的噩梦。
战报上写着,她的儿子,和虹国太子一起葬在岳灵山上,生死不知。
今日,是萧青宇的生日,而他再也过不到了……那她另一个儿子呢?若能找出萧青宇的尸体,让那人饮下心头血,他便能继续活下去了!
思及此处,秦潞心神微震,又茫然地想-可他又在哪里呢?
萧言……她的儿子阿。他如今,又在哪里?
二十年前,秦潞生产完,还未来的及感觉到喜悦,便惊恐地发现她的两个孩子肩上显现骇人的印记,宫中御医说,他们被下了剧毒-双生断命蛊。
「你若不选择,两个孩子都活不了!」那年,当秦潞匍匐在地,哭着抓住秦铭膝下的衣角阻止他抱走孩子时,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近乎绝情地开口。
于是,她哭着,渐渐放开了手。
世上安得双全法?她只能救一个。
可让人意外的,秦铭抱着孩子出去后,却遭到伏击,来人早有准备,救走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二十年来,秦潞和秦家豁尽全力寻找她的孩子,却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看着月月年年都受双生断命蛊折磨的萧青宇痛苦,每一次毒发时,秦潞都不断告诉自己,要尽快找到萧言,然后,杀了他……
这个孩子,本就应该死了,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她的心里。
秦潞独坐于寝殿里,思绪纷呈,忽地,她听见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堂外渐渐接近,她早已吩咐宫女在殿外不许打扰,所以这道声响显得不寻常而诡异,她蹙眉抬头,望向殿门的方向。
「母后,我回来了。」随着殿门开启,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现于眼前,用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开口时,秦潞霍地站起身,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走上前,即便视线模糊,她却能准确地上前找到她的孩子,将萧青宇抱个满怀。
「皇儿……真的是你吗…….?」
「母后,是我,我没事。」无论长的多大,这世上最让人安心的归处,仍有一处为母亲的怀抱。
两人身后,易容成侍卫的萧言站着,沉默看着萧青宇回拥秦潞,从那双陌生的眼赌中读懂失而复得的欣喜,更读懂她对萧青宇毫不保留的母爱。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可眼底心中都未曾注意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母后……你看我带谁回来了?」萧青宇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抱了一阵后便推开秦潞,侧过身,让身后的人能印入秦潞的眼中,想要介绍,却一时在称号上犯难,顿了顿道:「你先卸下易容吧?」
顺着萧青宇的目光,秦潞终于注意到随着儿子入殿的另一道身影,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面容,扁塌的鼻,过分老实的厚唇,唯一令人称道的大约是他那双与面容不相匹的那过于明亮的眼神。
那人似乎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目光,几乎胆大包天地凝视着贵为太后的秦潞,他的眼神没有敬意,只有超乎寻常的平静,淡漠的目光莫名令秦潞的心微微一揪,心跳因紧张而加速。
秦潞甚至还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紧张的原因,也来不及去揣测眼前之人的身分,萧言便忽地猝不及防地揭下自己的面具。
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现于秦潞面前,令她面色大变,不可置信又面色铁青地退后两步,颤声道:「萧……萧言!」
「恩,是我。」看着惊慌又畏惧道出自己名姓的秦潞,方才的母子重逢与此刻的如临深渊形成明显的对比,萧言忽然扬起嘴角,荒谬地笑了。
「你怎么会在……」秦潞面色惨白地看向萧言,话还未落,忽地,萧言从怀里掏出小匕首,不由分说用极快的速度朝秦潞刺去,萧青宇面色一变,想要阻止却自知速度比不上萧言,眼睁睁看见匕首朝秦潞胸口而去。
「萧……!」萧青宇惊叫,下一瞬,却见匕首稳当的停在秦潞胸前的衣裳前,他倒抽一口冷气,看向挂着笑意无动于衷的萧言,心中骇然于他对自己出手的绝对自信。
「这么多年,追杀我的人就是你派出来的吧?你想杀我?」萧言一字一句地问,虽是问句,却句句透着肯定,而握着匕首的手似乎杀意森然,令秦潞一动也不敢动,脑中一片空白,更别提回答了。
「为什么?」萧言很轻很轻地问,又很轻很轻地自己回答:「是为了救萧青宇。」
话语落入秦潞耳中,竟重如千钧,压得她忽地喘不过气来,只觉言语如刀,比胸前的匕首更加锋利。
「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忽地,萧言话锋一转,手法熟练地将匕首倒转,将锋利对准自己,如玩笑似的开口:「今日毒发之前,杀了我,便能救你的儿子了。」
秦潞浑身一震,看着面色平静地将生死挂在嘴边当游戏的萧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敢雇人来杀我,却不敢自己动手?」见秦潞不动,萧言语气转冷,收起笑意,用凌厉的目光定在秦潞身上,冷冷地提醒:「天色已亮,我和萧青宇随时会毒发,届时可就来不及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骤然浇在秦潞的脸上,令她瞬间清醒过来,伸出手,接过萧言递来的匕首。
这么多年,自己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
秦潞看向萧言,少年的眉眼和萧青宇如出一辙,气质却又截然不同,此刻,他的目光澄澈而通透地凝望自己,说不上失望,更称不上喜悦,只有彻头彻尾的平静,这一刻,秦潞忽地了解到-这不是试探,萧言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却还是想要亲眼看见她的选择。
为什么这么傻?
一瞬间,秦潞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直视那双看透一切的明亮眼神,心痛难抑地闭上眼,流下两行泪痕,同时,手依旧毫不留情地向前。
「萧言!」几乎同时,殿门被开启,一道近似嘶吼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寝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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