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吧,斩允。」萧言忍不住开口相劝,而周天恩头都没抬,淡淡开口:「我不饿。」
「你从昨晚开始就不吃不睡,是打算死在战场上吗?」萧言怒从心起质问道,这次,周天恩终于抬起头,眼睛布满疲惫的血丝,带着心如死灰的平静勾起嘴角重复触动心弦的一字:「死?」
心像被一根针来回穿过般刺痛,但周天恩嘴角却毫无笑意地扬起,萧言见过他很多种笑,漫不经心的笑意、未雨绸缪的笑容、发自真心的微笑、嘲讽命运的讪笑……可却从未见过眼前如秋叶凋零般萧瑟又绝望的笑意,即使在宫中举步维艰的那些年,他也从未表现对生命的意兴阑珊。
原来在失去一个人以后,生和死,会成为如此了无意趣的问题。
「斩允,人死不能复生……洛霜姑娘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的。」萧言叹一口气,周天恩收敛起毫无笑意的笑容,眼神迷茫起来,像小孩一般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萧言一愣-什么我怎么知道?
「说不定,待我替她报了仇,霜儿就想我去陪她呢。」周天恩认真地凝望着萧言,这次竟温柔地笑了,带着一点阴狠的执着,萧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别做傻事!」
「傻事?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便是把她一人留在宫里,我明明早就感觉到危险……」手中的笔坠落,周天恩魔怔似的喃喃自语,后面的话听不清,可萧言眼见他剎时面目透出丝丝紫气,竟是经脉逆行、走火入魔的徵兆,连忙站起身奔向周天恩,一掌拍去将其活生生震晕过去。
看着昏睡过去的周天恩,萧言背起他安置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守在床边,军帐里静谧沉静,唯有外头站岗的士兵走动的声音,令他能够冷静下来思考许多事情。
萧言轻轻拉开自己的衣袖至肩,只见肩上浮现两只栩栩如生、相互纠缠的黑虫,轻触过去,毫无痛觉,可每到二十日,黑虫染上鲜血般的深红色之时,难以想像的剧痛便会侵袭全身,摧毁坚强的心灵,令死的意志强壮成长。
他一次都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两条纠缠的虫代表何种意义,即便是斩允也不知晓,这是一场属于他的宿命之战。
萧言歪头看着肩上丑怪的虫图样,忍不住讽刺一笑-就因为这可笑的图案,他和萧青宇,只有一个人能活过二十岁,十九年前,他作为被放弃的一方却活了过来。
看着因洛霜之死而痛苦的好友,萧言脑中浮现任妍希的面容,忽地似嘲似讽扯起嘴角-所幸如果自己死了,没有人会生不如死。
念头纷呈间,萧言敏感的听觉仍运作着,突然一声轻巧的移动声传入耳中,判断来人轻功不错,他警戒站起身,又听见另一道感觉丝毫不会武功的步伐声,当即身形一晃至帐门口,握住手中的剑柄。
步伐声愈来愈近,果不其然是奔着周天恩而来,萧言面色一凝,小声地抽出剑,忽地,帐门被拉开,一名秀丽少女揹着一人印入眼帘,他握着剑的手不禁一滞,瞪大眼问:「妍希?你怎么在这?」
随后视线落在任妍希揹着的人身上,萧言立即顾不上遇见任妍希的惊讶,吓得退后一步,看向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一道清丽身影又惊又疑问:「洛霜姑娘?你……」
任妍希放下洛霜,向看傻的萧言问:「主子呢?」
没心思理会萧言的惊诧,洛霜环视周遭一圈寻找心心念念的身影,很快停在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她朝之走去,声音微哑轻声问:「他怎么了?」
「自昨夜我们收到你的死讯后,他就不吃不喝一整天,方才险些走火入魔我才击晕了他。」萧言轻叹一口气解释,但提起的心却是放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望向平安归来的洛霜感叹:「不过你没事,他也就没事了。」
洛霜停步在床前,听完萧言的话,所有对人世厌倦的冰冷剎时化成一摊水,心不再冷酷坚毅,目光被似水的温柔取代望向床上就连在梦中也紧蹙眉头的男子,忽地,她眼见周天恩的眼中流下泪水,也不知他是梦见什么,竟在睡梦中默默流下眼泪,见状,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替他拭去泪痕,悄声轻唤:「周天恩,我回来了。」
梦里,周天恩正做着一场又一场犹如凌迟的梦境,他不断地醒来看见清丽少女正对着自己微笑,又不断在他伸手触碰时如镜破碎,在喜不自胜和深陷绝望里反覆辗转,他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忽地,他睁开眼睛,听见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天恩,我回来了。」
洛霜清丽的眉眼,温柔似水的眼神印入眼帘,这一次,周天恩不敢再碰,不愿再伸手,也许让时间静止在梦中这一刻,尽可能的愈久愈好、愈久愈好。
见自己睁眼,清晰的幻觉瞪大好看的眉眼又唤一声:「周天恩?」
凝望着床上刚睁眼的人,洛霜心中有些异样,只因周天恩眼中毫无看见自己的意外,只有炽热到彷彿能熔化一切的温柔和隐隐流露的痛楚,他沉静地看着自己,不言不语,贪恋地将此时此刻烙印在记忆里。
那双绝望而贪恋的复杂神情让洛霜心中一酸,忽然她明白到,周天恩不意外,是因为在梦中也看见了自己,他宁静等待的姿态和绝望的神情都是因为他在等,等这场梦境的破碎。
洛霜伸出手,小心地轻碰周天恩的脸,比起习武之人显得冰冷的手带着丝丝凉意窜进被触碰者的心里,无比真实,令床上的人忽地浑身一震,他带着十二万分不可置信举起颤抖的右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伸手,直到轻触到眼前的人。
活生生的温度自指尖传递,这一次,画面没有破碎,甚至还能见眼前的人轻轻笑了,周天恩伸手将洛霜拉进怀里,平静荡然无存,热泪滚滚而落,他像小孩一般大哭起来,激动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洛霜靠在周天恩的胸膛上,鼻尖一酸亦留下失而复得的眼泪,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背:「是我。我没死。」
一旁的任妍希有些惊呆了,跟在周天恩多年她从未见过主子泪流满面难以自制的模样,她不可思议想看身边萧言的反应,寻求讶异的认同,但萧言的神情却没有太惊讶,只是拉住她的手示意出去,两人静静离开帐内,将空间留给两人。
不知哭了多久,周天恩的声音才渐渐止歇,他垂头看向怀中的人,紧紧抱着,感受真实的温度,终于能稳住心绪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母后救了我,那日我以为已到绝路,喝下父皇赐的鹤顶红便昏了过去……不过……」洛霜垂下眼,脑中回想起当时发生的细节,将事情娓娓道来。
*
七步成尸在玄宁殿太子妃的盒子里被搜出,证据确凿,帝皇蕴涵怒火的眼神瞪着洛霜,沉声下令:「来人,太子妃无德,废太子妃位,赐鹤顶红一盏。」
被判决的洛霜嘲讽一笑,不乞求、不挣扎,甚至没有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一旁跪着的小翠。
-就连打从心底信任的姊妹都会背叛我,更何况相处不过几月的宫女呢?
「等等。」忽地沉默观察一切的夏凊开口,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周允道:「陛下,臣妾有话想说。」
「你难道还要替她求情吗?」周允不赞同地紧紧皱起眉,夏凊站起身俯身向周允说了几句悄悄话,周允面色一变,晦涩莫名地望向跪着的洛霜和小翠,半晌才道:「去吧。」
得到周允的首肯,夏凊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甚至没有低头再看跪着的主僕一眼,洛霜看着母后优雅的背影有些难过-难道就连母后也相信我毒害周天恩吗?
举目四望,小翠故作畏惧的神情和周允不加掩饰的愤怒都令洛霜感到心灰意冷,不久之后,李虞端来一盏茶递给洛霜,后者不再跪下,而是从容站起身,接过李虞送来的鹤顶红,面目沉静不像赴死之人。
洛霜微微仰起头,直视贵为帝王的周允眼睛,毫无惧意地平静开口:「我问心无愧,没有害他。」
她目光纯净,微微一笑又说:「我爱他,又怎会对他下毒呢?」
周允瞪大因中毒而染着血丝的眼珠,若有所思地听着自己的儿媳最后的遗言:「如果有一天周天恩回来了,还请父皇告诉他:对不起。此生是我配不上他,愿来生我能有一个乾乾净净身世,再与他相遇。」
说完,在小翠和周允的注视下,洛霜举杯一饮而尽。
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洛霜想起那初遇时嘴角含笑却眼无笑意的男子;想起那身中剧毒却面色平静的男子;想起大婚之日戴着面具来救我的男子;想起在婚宴晚上接受自己条件的男子;想起那在丽妃面前将自己保护在身后的男子;想起在无数个日夜里与自己朝夕相对的男子……他的温柔一点一滴清晰呈现在洛霜眼底心里,在人生最后的最后,她扬起一抹满足的笑。
-或许我这一生的好运气,都是拿去遇见你。在这短暂荒谬的人生里,能有与你的相遇,便是最美的奇蹟。
带着死志失去意识后,洛霜再次醒来,却是在舒适柔软的床上。
睁开眼,洛霜迷茫望着四周,只见夏凊坐在床畔关切地看着自己,笑容娴静温和。
「母后?」洛霜坐起身愣在床上,既震惊又疑惑,而夏凊用温和平静的声音解释:「我在。」
话音刚落,一道不加掩饰的步伐声响起,洛霜的视线越过夏凊,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身穿尊贵无匹的黄色龙袍,双目有着异样的红光,她忍不住叫出声:「父皇?」
「朕已废去你太子妃位,不再是你的父皇。」周允淡漠开口,洛霜怔愣望着,夏凊轻拍如自己当年般正懵懂的孩子解释:「我信你不会对恩儿下手,但皇上有皇上的思量,不愿你再留在宫中,故用一个死囚代替你身死送回洛家,如今之际,能证明你清白的方法为有一个,便是抓住背后设此局害你之人,你心中可有眉目知道是谁?」
洛霜面色变换,想起洛雪来找自己时坚毅的神情,陷入内心的挣扎,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而笑-都这时候了,我竟还想着她的安危吗?
「傅林想夺位,洛雪与他合谋设计害我,七步成尸便是她给我的。」最终,洛霜语气冰冷地开口,周允与夏凊对望一眼俱是一楞-傅林想要夺位?
想起当时立太子诏书前,周允因为内疚还曾问过傅林是否真的对皇位无心,是他最后潇洒的颔首才令太子之位如此快速地落到周天恩的身上。
说实话,若当时傅林不甘心,周允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抉择。
见周允和夏凊疑惑,洛霜整理一下思绪,顿了顿补充:「正确来说,是傅林的师傅想要傅林去夺位,完成傅林娘亲的遗愿。」
「语嫣的遗愿?」周允愣在原地,脑中浮现那名解语花似的温柔女子,夏凊从之前与周天恩的谈话中猜到一些,对洛霜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皇上吧。」
洛霜轻轻颔首,缓缓道出周天恩从审讯当中得知的一切,以及洛雪告诉自己的种种,周允愈听愈不可置信,表情又惊又疑,最终听完后脸色沉重地喊:「这不可能!」
随即,往事一幕幕窜入脑海,女子被回忆所美化的温柔目光渐渐被一双深邃多谋的眼神所取代,周允忽地想起方太医说的噬魂绝命草的下毒方法-须以噬魂丹餵之七七四十九天,中途连续不可断……长年在宫中生活的他饮食皆是多重把关,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不断思考自己是何时吃下七七四十九天的噬魂丹,若说是丽妃,即使是在她荣宠最盛的时候,周允也不曾连续四十九天去清华殿,但微服出巡时却是例外,出巡的两个月最容易被安算,而当时最容易下毒之人……
周允面色难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夏凊则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傅语嫣给自己的信中字句-「你放弃所爱之人入宫,我放弃所爱之人在江湖」,心中涌起一股异样。
过去夏凊一直认为傅语嫣所爱之人是周允,可若对周允下毒之人是傅语嫣,设下这瞒天之局的是傅语嫣,那,她有可能爱上周允吗?
压下心中的异样,夏凊望向洛霜开口:「若设局之人想要的是周氏的江山,意必不在你,而在恩儿。边境凶险异常,太子对你情深一片,知晓你的死讯恐怕会分寸大乱给敌军可趁之机,如今之计,你先去边境寻恩儿,让他心安最为要紧。」
「好,我即刻便出发。」
*
「后来我被送出宫后找到你之前告诉我的暗桩,在那里见到妍希,她便自告奋勇送我过来。」
听着洛霜平静淡然的声音,周天恩又惊又怕又不捨,馀悸犹存地想-就差那么一点点,我此生便彻底与她错过了。
「幸好,幸好你没事。」周天恩抱着洛霜的手忍不住又是一紧,低声问:「否则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洛霜趴在周天恩的怀里,垂下眼帘轻轻回应,闻言周天恩皱起眉,微微推开洛霜的身体,双手定在她的双肩上,深深凝视洛霜,带着不掩饰的固执开口:「不行,我不能没有你。我再不会将你的安危交给他人,也再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你,待战事一了我便带你回宫,给你全新的身分,不必管天下悠悠众口,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洛霜神色复杂地回望,有感动有心酸有欣喜,最终轻轻颔首违心承诺:「好。我相信你。」并在无人听见的内心角落里,轻轻道一声「对不起」。
—————————————————————————-
求珍珠~~~~
求收藏~~~~
求留言~~~~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