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南再次环视周遭,每人面上皆是犹疑,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他说:“我们与其他据点,已有两年没有任何联系。死亡率居高不下,感染者永远四处游荡,而他们曾是我们的同胞。生育率从未增长过,谁都不希望孩子降临在这样的世界。很快我们都会老去,留下没有任何希望的城市,只有不断奔驰的地铁证明我们存在过。”
“我们是幸运的,我们有优秀的战士,有完善的交通设施,有辅佐作战的外骨骼。机缘巧合下,世界上最优秀的科研团队也在此处。”
“我们做了很多事情,去获得力量,去见到明天。在血的教训中,我们不断成长,却无法抵达真正的未来。”
“车站各位大多是军队出身,不论是帝国军还是联盟军,我们都共谋生存。我相信我们的祖国仍然存在,不会被轻易击溃。在某条铁路,某个城市,还会有军队驻扎,等待我们的归来。”
“而我们所需要的,就是用知识带来火种,并以力量突破厄运,交付他们手上。”
他说:“人伦与道义,我们也拥有,并且不比在座的各位少上半分。但我们更崇尚的,是来自科学的救赎。如果舍弃道德能拯救这个世界,那么我想是值得的。”
“审批会在明日进行。经过商讨,科研组愿意对方案105全权负责,以后所有荣光和恶名,都将由我们承担。”夏一南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脚踏实地的明日终会抵达,请各位给予我们批准。”
……
会议散场后,兵士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在外头,夏一南见到了等他的黎朔。
走到稍偏远的地方,黎朔笑说:“刚才的演讲不错嘛,连我都快要被说动了。”
五年前审批方案105时,黎朔一直是坚定的反对者。不过现在换了个人,说不定大不相同。
夏一南也笑:“猜猜看我有多少是装出来的?”
“我宁愿相信你真心实意。”黎朔搂住他肩膀,“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那么着急?”
“得趁你心情好的时候做事情,”黎朔叹气,“就怕等个半小时,你翻脸不认人了。”
十五分钟后,在娜塔莎愤怒的离去脚步声中,火焰熊熊燃起。还没被处理的鹿肉不多了,这大概是近期的最后一顿。
这次,终于实验没有那么沉重地压在心头。夏一南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肉,黎朔在旁边说着车站最近又发生了什么趣事,倒是极为难得的闲暇时光。
十二点时极昼号驶过,车站一阵忙乱,运输着各类资源,同时把垃圾堆在地铁的最末节,等负责填埋和焚烧的西车站处理。前来会议的人员也乘上列车,各自返回车站。
收拾完东西,夏一南去了黎朔的房间里,把脚毫不客气地架在桌子上,靠着椅子舒舒服服看书。
黎朔这里只有几本书,又或者说,整个车站的藏书就不多,夏一南从里头挑了本漫画。
这本漫画有些年头了,页面泛黄得厉害。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是很老旧的画风,都对于他来说,还挺合得来的。
黎朔在后头支起了画架。夏一南第一次看他画画时,就嘲笑过这技能和他本人太不相符。但难以想象,他那双玩转所有武器、引燃烈焰的手,拿起画笔来也同样出色,那些色彩与光影都活灵活现。
黎朔无表情时,看上去并不近人情。常年征战与身居高位带来的影响,融入气质,在岁月沉淀中变得无法磨灭。他执笔,脊背挺得笔直,透着军人的冷厉。
只这一个动作,就能想象到他如何裁定数以千计的作战计划,又如何执刀厮杀战场。
但画布上的色彩永远是温暖的,柠檬黄与曙红,湖蓝与秋香。夏一南偶然间瞥眼看去,看到上面尽是这类色调,一下子就能将人的注意夺去。
这是一张看的时候,起不了任何糟糕情绪的画作。
夏一南随即又收回视线,莫名想到,这大概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漫画翻到下一页,他又想,教授和这人相处的时候,也是这种场面。
有时一人写研究报告,一人写战术分析,有时一人读书一人绘画。互不干扰,但是从不分开,就这样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这些荒诞的念头继续发酵,最后弥漫在整个屋子内。翻动漫画的沙沙声,画笔接触纸面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夏一南以为他们真是相识数年,并肩作战的老友。
第二日正午,就是方案105的审批时间。各个权限足够的兵士,都会通过车站的内部系统,进行投票。
方案105跟五年前比起来,没有多少改动,都是主张用俘获的掠夺者,以及车站的罪犯进行人体实验。车站自有一套裁决系统,如果罪行等级超过一定标准,囚犯就会被列成实验对象。
铲除渣滓,造福生者,听上去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物竞天择,只是择选者成了人类自身,就必将双手沾满鲜血。
投票开始,数字不断在屏幕上跳动。夏一南无权参与投票,趴在黎朔床上,抱着枕头,无所事事地看着漫画书。
黎朔坐在桌旁执行着操作。点完确认键后,他说:“你知道的,我不会投同意票。”
“投票是匿名的,你和我讲做什么,”夏一南漫不经心说,翻了一页漫画,“找打?”
“那倒不是。”黎朔笑了,“只是和你说一声而已。”
最后结果是四十三位赞成,七位反对,其余弃权。
按照规定,方案105得到批准,即日执行。
两日后,首杀行动以微弱优势通过,计划在十一月中旬开始部署。
囚犯在监狱里声嘶力竭地怒骂,“死亡”的灰雾依旧浓厚如夜。d06于试管中绽放出淡红色,沉浮间,全新时代缓缓降临。
第16章 歌声已朽(15)
夜深月明,刚修缮好的东南车站安全门处开裂坍塌,出现了细小的一道口子。
游荡的感染者闻声,茫然地向那边望去。很快它们就被其中传来的生者气息所吸引,嚎叫着冲了过去。
它们全都被堵在宽敞的电梯处,死命往缝隙中抓挠,想要下到底层。
车站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亮着,没有任何站岗人员。自从上次全灭后,这里主要是堆放物资,再不复之前热闹的景象。
前半夜在这些可怖的抓挠声中度过了,等到午夜后,忽而在明亮的月色下,掠过一层浓厚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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