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好刚吃过了,虎视眈眈地盯着乐有薇吃晚餐:“等我正式入职了,就能天天监督你吃饭了。”
乐有薇在路旁休闲椅上吃东西,没告诉郑好她已经做过胆结石手术,不然郑好会自责,让她一个人跑去外地做手术。
夏至主槌的拍卖会结束了,章明宇为郑好直播答谢晚宴,哐哐哐发来一堆现场照片。郑好边看边笑:“吴晓芸也来了,打扮打扮还挺显年轻,看着才三十出头。哎,晚宴好丰盛,不过好像没什么人在吃哎……”
轻松的声音沉下去了。乐有薇侧脸一看,郑好手指划过一张图片,是叶之南和唐莎的合照:唐莎踮脚贴近,对叶之南耳语,叶之南端着一杯香槟,欠身倾听。
衣香鬓影,花好月圆。
乐有薇吃完了,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和脑瘤药物。医生给她开了三种药,她装在药盒里,每天坚持服用,对郑好说是营养素。有些事她不跟郑好说,说了没用,但有些话是一定要说了。
郑好仍在发愣,乐有薇拽起她:“陪我散步消食。”
郑好心不在焉地走着,明知叶之南和别人在一起,会对自己的情绪造成干扰,仍忍不住去看,一张张看,还拍了前方的摩天轮,不甘示弱地发到朋友圈:“我们吃得简单,玩得痛快。”
走了一会儿,乐有薇停下来,认真问:“能不能为了我,放下师兄?”
郑好惊问:“为了你,什么意思?”
乐有薇心乱如麻:“你走不出来,我……我不安心。”
郑好吃了一吓:“你、你怎么了?”
乐有薇下意识地摸头:“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在这之前,我想看到你不再自苦。”
郑好会错意了:“你打算和江天在一起了,你要跟他回美国?”
乐有薇霎霎眼:“差不多吧,我希望你能打开自己,试着去接触别人。”
郑好猝不及防:“啊?那、那我去美国看你,你也会回来看我和爸妈吧?”
乐有薇眼看着郑好伤感起来,硬下心肠:“人生是逐步失去的过程,所有人都会先后离开,你想过吗?”
郑好说:“我,我知道……怎么这么突然,你跟他没接触多久吧?昨天你一晚上都关机,该不会是在和他……”
真正想说的话很残忍,乐有薇挪开了目光。郑好急切问:“你是在给我做心理建设吗?你会离开,叶师兄也会离开,又跟那年一样。他真的要和唐莎结婚了吗?”
香港很多街道和广场都是唐家家族的产业,人们都说,叶之南但凡还有点理智,就该收心跟唐莎谈婚论嫁了。
他们相视而笑的场面划过心头,乐有薇说:“师兄对我很好,对你也不差,但你得知道,你得不到他,就得接受他和你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
叶师兄33岁了,是男人的好年纪,成家立业正当时,郑好眼泪迸出。乐有薇忍了忍,说下去了:“他和别人同出同进你就难受,更多的,你怎么面对?要是他从来没出现过呢,能不能这样想?”
郑好极力忍泪:“心里可能会比现在好过。”
乐有薇按着她坐下,郑好改口说:“不行,我忍不了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宁可像现在这样,总算见过。”
乐有薇无可奈何,郑好是她见过最不怕受伤的人,自己捧着心往刀尖上撞,问:“叶师兄和唐莎结婚了,会去香港吗?”
这些年来,走过叶之南身边的女伴不知凡几,但唐莎似乎是很正式的一位,从她的社交网页来看,两人来往很频繁,公司的人都传闻好事近。
然而,唐家是真正的钟鼎人家,叶之南如果和唐莎结婚,等同入赘。乐有薇很担忧:“我不知道。”
郑好问:“你跟江天去了美国,还会做拍卖吗?”
乐有薇这才说实话:“假的,我和他是合作关系。我只是希望你放下师兄。他会结婚生子,远走天涯,你再放不下,也得接受。”
郑好又想哭:“你呢,你不会舍不得他吗?”
乐有薇抬起头,遥看天上的月亮:“舍不得,但我们对他的感情不一样。你想得到他,但我更希望他过得世俗热闹,自在又有钱。我对他和对自己是一样的,可你对他的爱,超过了你自己。”
郑好自怨自艾:“单恋一个人七年,还执迷不悟,你很讨厌我这一点吧?我自己也很讨厌,但我就是改不了。”
“改不了多痛啊,再试试看吧。”乐有薇不再多言,跳上激流勇进。
郑好在休闲椅上呆坐,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酸奶品牌的代理商,他很欣赏杂志公众号的文章,考虑投放广告,想谈合作。
郑好被领导委派重任,负责公众号的推广,但单位给不起推广费,阅读量没有太大起色。郑好对杂志社有感情,离职之前,仍想尽心尽责做好每一件事,立刻响应了对方。
乐有薇从激流勇进下来,郑好给她一条巧克力:“我先撤了。”
乐有薇听了说:“谈合作也不能搞突然袭击吧,这都快八点了,特地绕开饭点,太没诚意了。”
乐有薇去玩激流勇进,给了郑好独处空间,她痛快哭了一场,这会儿好受多了,急着要走:“财神爷送钱,你还挑剔?”
乐有薇想陪郑好去,可她分明玩兴不减,郑好说:“你还有几个项目没玩呢。”
摩天轮是乐有薇的最爱,好比吃大餐,不以小甜点收尾,不尽兴,她联系章明宇,让他陪郑好见客户。章明宇开着车来了,郑好等他快到游乐场,赶去大门口和他会合。
乐有薇目送郑好离去,7年时间,仍没能让郑好放下,只能寄希望于一个开朗的男人了。
跟一群孩子玩碰碰车的时候,有个小女孩很像江丽珍,结束后,乐有薇把郑好买的巧克力递给她,小女孩很快乐:“姐姐,谢谢你!”
摩天轮下,一对对情侣手牵着手,乐有薇向检票员走去,迎面却望见故人站在长灯里。
叶之南应该是从答谢晚宴上直接过来的,穿的是正装,人群里气质卓然。夜色喧嚣,他沉敛地看着乐有薇,是风雨欲来的慑人。
乐有薇立刻了悟,是郑好发在朋友圈的那张摩天轮图片引来了他。所谓品牌代理商,会不会是支开郑好的手段?她眼底泛起湿意,强行压下。叶之南对她有情,她怎会不明白?不能明白。
第30章
摩天轮落地,游客熙攘,奔出涌进。观景舱停在乐有薇面前,舱门打开,叶之南把两张票递给检票员,对乐有薇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眉间心上,无计可回避。乐有薇踏进舱内,却是相对而坐的情侣间,她暗暗叫苦。
叶之南跟进来,舱门合上。有笑自他唇边漾开来,无人打扰,很理想。人前,他跟着大多数熟人喊她有薇,人后喊她小乐,她调侃过,说他像个国企领导。
小月亮。
她千娇百媚,余香袅袅,一笑眼睛就弯成两只小月亮。
全透明座舱,路灯光斜映进来,一声轻响,旋转开启。点缀在旋转轮上的灯光也瞬时亮起,光影游离,落在彼此脸上。
明知叶之南在看自己,乐有薇只看外面,仿若事不关己。
观景舱缓缓升高,相距太近,清晰地闻见男人身上的烟草味,以及很淡的酒味。乐有薇悄悄把手伸进包里,自从把江天视为最高等级的大客户,她就在手机通讯录里设置了快捷拨号,长按一个数字键即可。她盲拨了出去,约莫响了两声,她就摁掉了,但愿江天会回拨过来。
叶之南闲聊一般:“在安徽征到好物件了吗?”
乐有薇仍在观景,面容静如止水:“我想索取,别人不肯,那就算了吧,强求没意思。”
叶之南静下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堵他的口。可是她以为,有人干不出强求的事吗?早该强求了,她和丁文海在一起时,就该强求。
相遇的时候,只是怜惜,乐有薇出席拍卖会,刘亚成打听她:“你真不下手?那我可就下手了。”
叶之南强调:“她有男朋友。”
刘亚成嗤笑:“毛头小子能给她什么?看我的。”
美太容易被人觊觎,也太容易被攀折。叶之南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情,把乐有薇推荐去老友开的画廊做兼职,那里离她大学只有三站地。他想尽力维护她的洁白,教她不要因为生活困窘而低头。
一块古玉,乐有薇都要求洁白无瑕,何况是人?怪自己,初相识时,浪迹花丛,风月情浓,被她见到过。
也怪自己发觉对她的心意太迟。乐有薇大学二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得知她想出国留学,跟初恋少年卫峰团聚,叶之南心里一空,驱车去学校,却没见到她。乐有薇总有太多事要做,上课,去画廊打工,找外籍同学练口语……
叶之南请乐有薇的同学吃饭,连请了几次,总算在阶梯教室堵到乐有薇了。她抱着书,去意坚决:“这两年在画廊打工,费用攒了不少。我想申请全额,得去图书馆做模拟题啦, offer下来再向师兄报喜哦。”
摩天轮来到了最顶端,乐有薇真的在专心看夜景了,灯影晃落,像黑夜的海面,潮水涌动,又退去。
外面的风大了些,观景舱晃动起来,铃音突兀响起,是江天。乐有薇立即摸出手机,接听:“我在游乐场摩天……”
叶之南欺身而近,按掉关机,狠狠将她推在透明的舱壁上。观景舱瞬间激烈地颠簸,叶之南的唇覆下来,可是乐有薇比他更快,咬住唇,决绝抵抗的姿态。
吻停在了近处,叶之南带了怒意,扣住了乐有薇右手腕,把她扯进怀里。
他给她时间,等她放下卫峰,她却转头去和丁文海在一起。他不放过她了。
叶之南的呼吸缠绕在颈间,乐有薇的血全聚在脑子里,全力收敛心神。叶之南揽着她后腰,手臂拢紧,把她牢牢拘在怀里,脸轻贴着她的脸,鬓角至下巴很轻微地蹭着,粗粝,酥麻。
人都会贪恋柔情,但是两人之间势比人强。论天时,自己刚查出身患重疾;论人和,师兄是郑好的心上人;惟有这四百米的高空,不在尘世间,勉强能占个地利之便。
在这短暂的时刻,乐有薇让自己放下理性,左手环上叶之南的腰,娇声说:“师兄,想和你说说话。”
不想让方才那一幕再度发生,但是走不了,相安为好。
叶之南放松了些,不再钳制乐有薇的手腕,转而覆上手背。座下三千人,他都应对自如,但在一个女人面前,紧张得身体僵直,整晚都面孔端肃,当乐有薇左手贴在他的腰间,他整个人都柔化了,有了笑容。
一只手用来相依,一只手用来拥抱。两张脸,紧密无隙地厮磨。
乐有薇注视着叶之南身后的远方,璀璨都市华灯千盏,她淡声说:“每当我有很开心和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找个游乐场疯玩。”
第一次逛游乐场,是6岁生日,爸爸妈妈陪乐有薇庆祝,摩天轮升到最高处,全城灯火如同星河,壮丽辽阔,乐有薇喜欢得不想走。
游乐场营业到晚上10点,爸爸妈妈就一次次带女儿重新乘坐。到家了,乐有薇还在回味,爸爸就把所有的灯都拿出来,点亮了,陪着她,他说今天是薇薇的生日,寿星最大。
爸爸在灯具厂修理部工作过,家里有很多做测试用的灯。乐有薇说:“那天晚上在满屋子的灯里睡着,到现在也还是习惯开着灯睡觉,到现在也还会买摩天轮不限次数的票,坐在上面一圈一圈转,不到散场就不离场。”
乐有薇总以笑脸示人,很少提及私事,叶之南只知道她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刚认识的时候,乐有薇才19岁,就打扮得很成熟美艳,但她说起父母,仍像小女孩似的,喊着爸爸妈妈。
摩天轮回到了地面。周围的观景舱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两人保持着抱拥姿势,舱门开启,又关闭,慢悠悠转动,周而复始。
厂里效益不好,爸爸下了岗,他和几个同事凑了钱,开了电器修理行。在修理行,爸爸的维修业务逐渐扩展到日常用灯、影视剧组的道具灯和咖啡馆的装饰灯,无意发觉其中的商机后,他开始有针对性地收旧货。
几十年上百年的老物件,用不了,很便宜就能收到,修补妥当,能当个像点样子的摆设卖掉,既是爸爸的兴趣所在,还能补贴家用。
乐有薇看了片刻的夜景,复又开口:“我过完生日没几天,爸爸妈妈去青岛收货。他们有个朋友打算转行,在清理自家的旧货店。”
爸爸对店里的西洋台灯爱不释手,朋友说,殖民期间这种灯很常见,很多都流落到周边大小城市,爸爸妈妈就都去看看。
从烟台到大连,他们选择坐船。那个寒冷的冬夜,客轮翻沉在大海里。
叶之南的心绞痛起来,用力地抱紧他的小乐,没能忍住泪。他回想和乐有薇历次出差,若是夜晚航班,乐有薇总选舷窗边的座位,起飞降落,她总在凝望地面的灯光。若那时就知道她的童年情结,或许他能了解她多一些。
星光稀疏,灯火阑珊,叶之南张开手掌,一丝一丝地抚顺乐有薇蜷起的拳头,让它展开,再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间,交叉,攥紧。
完完整整的十指相扣。
万籁俱寂,只剩彼此的心跳声。乐有薇掌心有汗意,这样好的人,何必难为他,对他说实话吧:“师兄,在男女感情上,我出乎意料胆怯,我只要我能要的。我要一生一世,你要一晌贪欢,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谁也不用拘着谁。”
叶之南更紧地抱着她,哑声说:“小乐,对你,我不是。我一直爱着你。”
乐有薇整个人整颗心都凝住了半晌,很疼,疼得几乎缩成一团。她死命忍着眼泪,死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稳:“有生之年,我有我的规划。我只想过得风平浪静,拥有的一切都舍不得放手,可你值得被人当成惟一。”
叶之南明白她在说什么:“小乐,不要因为顾及郑好就放弃我,给我时间,我会安排好。”
如果我没有时间……
乐有薇的眼泪溢了出来,她想说,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但是,说了会怎样?叶之南会陪她去看病,陷入做手术或不做的痛苦里,变成一个焦虑的人。
我已经睡不着了,不想再让你睡不着,你明明还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情。或许,我能被治好?医生说过,三个月再复查,现在只剩一个多月了,很快就能确定病情是否稳定,稳定就大概就能当个正常人了,不拖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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