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臣参见六殿下。”萧恪艰难的装出恭敬的样子,拱手道:“老臣可算找到您了,这段时间您到哪里去了,陛下很担心您。”
一阵阴风覆上玉倾寒的面庞,他冷冷道:“外面的事情我们全都知道,萧右丞相,交出相印保护一族性命是你唯一的选择。”
萧恪倒抽一口气,心里着实大惊。六殿下他们出现在萧家佛堂就够奇怪了,怎么还这么清楚外头的事?
不好,他被设计了!
萧恪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六殿下和萧醉他们被救走后,便被安置在萧家佛堂里。这里本来就是萧家的地盘,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藏身在这儿。而这佛堂里的沙弥一定是都被收买了,给他们传递外头的消息,还把自己给引来这间偏殿。
萧恪真懊恼,他怎么就撞到佛堂来了呢,运气真差!
“爹,六殿下说的是,萧家那么多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手里。”萧醉清凌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萧恪的懊恼。
萧恪回头瞪了她一眼,只恨自己这几个女儿糟透了!帮不上塘城萧氏的忙,还四处给他添堵,现在这奴才生的萧醉都还敢威胁他了?
正要开口大骂,猛地又想到另一件事。
二殿下死了,大殿下和五殿下都是对皇权没兴趣的人,剩下能继承皇位的无非就是四殿下和六殿下。要是六殿下能夺得皇位,萧家在他身上押宝,那不就是从龙之功?
也不好说,万一教瑾王那个野种捡到便宜呢?天英帝对瑾王的宠信可是胜过自己亲儿子的。
但是,听二殿下说过,六殿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他真的想争上一争,说不定真能赢过四殿下和瑾王。再说六殿下身体也不好,一旦拼了能拼得最厉害,往后也好控制吧。
短短的时间里,萧恪的脑中绕了好几个圈。眼珠略有闪转,很快就流露出恭顺的笑意来。
他给玉倾寒拱了拱手,口吻也谆谆善诱,“六殿下这些年辛苦了,你们母子都被二殿下和蒋贵妃打压得厉害。”
玉倾寒没什么反应。
萧恪继续说:“现在天英帝的身体岌岌可危,大尧却还没有新的储君产生。机会稍纵即逝,六殿下不想试试?就甘愿继续做隐形人?”
玉倾寒依旧没反应,只是眼底映出的昏光更加的冷了。
萧恪仍笑着,心想玉倾寒总也要考虑考虑这些话,却无端的觉得身后那几个人的视线落在他背上,很扎人。
萧恪回头狠狠看了眼萧醉,再转脸看向玉倾寒的时候,被他满脸的青寒弄得心里一虚,蓦然竟觉得,这六殿下的目光极具杀伤力,竟然不输给瑾王。
“萧大人都说完了?”玉倾寒冷冷问。
萧恪心里又虚了三分,堆笑道:“六殿下,老臣也是为您着想,想要倾塘城萧氏的势力,助您一臂之力。”
玉倾寒面如冰霜,丹凤眼稍稍眯着,里面冷的无一丝温度。他盯着萧恪看,把萧恪看得从里到外都开始发虚了,忽然就以疾风般的速度出手,按住萧恪的胳膊,反手一个小擒拿,把萧恪按在了地上。
萧恪惊呼:“六、六殿下!”
萧醉连忙把君曜稳稳的放在荣嫔怀里,走向玉倾寒,说道:“我爹年纪大了,还请六殿下手下留情。”
玉倾寒丝毫没有减小力道的意思,抬眼看了萧醉,眼中映着她清丽的脸孔,瞳底漾出些心疼来,“你以前在萧府过下人的日子,全都是拜他所赐。”
萧醉淡淡道:“那都已经过去了,他毕竟是我爹。”
“你太善良。”玉倾寒低吟,有些不认同,语调分明疼惜的很。
萧恪听出了不对劲,再一想,猛然一个冷颤,问道:“萧醉,君曜是谁的孩子!”
萧醉不答,反而劝道:“萧府上下百余条人命,都在你手中握着。交出相印,换你的母亲妻儿活命,比孤注一掷要明智许多。”
“不肖女,你!”萧恪开口要骂,音节刚出口,肩膀又被玉倾寒狠狠的按了下,出口的音节也变成了惨叫。
玉倾寒冷声道:“我从来没有争夺皇位的想法,也不会受你的挑拨。你赌二哥已经赌输了,趁着还有保全家族的余地赶紧认罪收手。要是再赌下去,塘城萧氏就是第二个湖阳赵氏,几百年基业消散的只剩尘土。”
这番话说下来,中气十足,萧恪越听越震惊。他不能置信道:“六殿下,你的病……”
“我从来就没有病。”玉倾寒道:“从前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跟二哥决裂了,就没这个必要了。”
“六殿下,你……”萧恪还想再利诱,“你就真的甘心继续当个出身低微的殿下?就这么看着你的哪个兄弟踩在你头上?”
玉倾寒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如果不是看在萧醉的份上,他真想直接杀了萧恪。
“萧大人,你没必要再说了。萧醉想救萧府的人,我也看不得你继续作怪。说,相印藏在什么地方!”
“六殿下……”
“说实话。”玉倾寒一字字道:“信不信我真能杀了你给萧醉报仇。”
这下子萧恪彻底绝望了,塘城萧氏,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塘城萧氏,都已经成为大尧第一望族了,结果、结果竟在旦夕之间全都成了空。
塘城萧氏怎么能败在他的手里?他要如何去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他苦苦经营多年的塘城萧氏啊,为什么,为什么……
“萧大人,你说不说。”玉倾寒手中的力道还在加剧。
萧恪疼的表情扭曲,万般不甘的吼道:“相印、相印被我藏在萧府后山最高的那棵槐树下面了!”
“很好。”玉倾寒稍稍松开萧恪,对殿外喊道:“来人!去萧府知会老太君,到萧大人所说之处取得相印,拿来交换萧大人!”
☆、这样也好(结局)
一日后,相印被玉倾寒送到焦阑殿中,由大内总管捧着相印,转交给“天英帝”。
萧恪伏法,塘城萧氏百余口人的性命都得以保全。全家沦为庶民,除了萧瑟瑟萧致远和萧醉,全部驱回塘城。
玉倾寒和萧醉荣嫔绿萝也从萧家佛堂出来,萧瑟瑟把他们暂且安排在瑾王府,她跟萧醉一起逗弄儿子。萧瑟瑟躺在床上坐月子,萧醉在床下铺盖条毯子,两姐妹的孩子一大一小滚在摊子上玩耍,姐妹俩说说笑笑,颇有天伦之乐。绿萝和绿意更是说个没完,哄得荣嫔这几天笑的比这几十年都多。
塘城萧氏一倒,那些依附萧家以及和萧家交好的世家,下场都不怎么样。玉忘言依照“天英帝”的“口谕”,清洗了萧家党,肃清了那股曾经横行霸道的力量。
而漳门蒋氏也遭到了“遗诏”的削弱,势力一落千丈,几百年内都不可能翻身。
这张遗诏的内容很多,天英帝在临死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了。他成全了玉忘言的愿望,没有将这麻烦的江山交给他,而是交到了玉倾云的手里。
玉倾云在接过遗诏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没有想到命运竟然会发展出这样的轨迹。
他只是觉得世事叵测,却不会知道,将江山交给他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萧瑟瑟和玉忘言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就像是那自请去守陵的大内总管一样,他们也在守着一个永远不可以见天日的秘密。为了玉倾云,也为了他们自己。
遗诏里还交代了许多细枝末节,玉倾云仔细的都看了,也都照着实施。却唯有一事不曾交代——关于晋王和余秋水的处置。
天英帝的意思很明显,让玉忘言来决定怎么处置他们。
晋王和余秋水被关在御书房的左右偏殿,有南营的主将亲自把守。为预防余秋水使用蛊术害人,南营的人看得非常紧,警告余秋水只要敢动一下,就小心晋王的命。
果然,余秋水没有任何的动作,乖乖的待在偏殿里,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了玉忘言的声音。
“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很老实。”看守的将士回答了玉忘言。
玉忘言轻敲房门,对着屋里说道:“父王也等本王许多天了,本王这就去见父王,望贵妃娘娘安分守己。”说罢就走,他知道余秋水听进了他的话。
推开左边偏殿的门,昏黑的屋里,照进的阳光显得很刺眼。
晋王就站在阳光射进来的地方,刺眼的光亮将他浑身笼罩上金色的薄纱,也清晰的照出他脸上的皱纹、眼底的枯槁,那周身颓废又带着疯狂的气质。
从前的父王,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父王,也曾像一个父亲那样对他耐心的教导,也曾因他不能冷血无情而失望叹息。
他也曾感觉到这份父爱的不真实,就像是镜子里的烛火一般,看到的是温暖,而触摸起来却只有一手冰凉。
果然,父王承认了,那些温暖全都是他装出来的。
玉忘言明知道自己是被欺骗了,可是,面对这个把他养大、让他还能感受到亲情的人,他怨恨不起来,也做不到果决的抹杀父王,让他带着秘密消失。
良久的沉默,风吹进一地料峭春寒。
晋王疲惫的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去,不再看玉忘言。
“动手吧。”他说。
剜心的痛,让玉忘言再度默然,很久之后才道:“你罪不可赦,却对我有养育之恩。父皇把你交给我处置,便是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他一直对你心存愧疚、竭尽全力的补偿,却换得兄弟的背叛伤害。”
晋王平静的姿态被打破了,双肩一颤,接着就低声吼道:“愧疚有什么用,终究是他先伤害我的。我为了秋水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呢?他为秋水做了什么?为何秋水还要跟他入宫过那种怄气的日子,是他强迫了秋水,是他威逼的她!”
玉忘言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父皇和母妃是情投意合。”
“这是谎言!”晋王狠狠拂袖,一支花瓶被扫落在地。
玉忘言不禁悲从中来,加重语气道:“这么多年,你为何还不能释怀!如果你真爱母妃,就不该将我换到晋王府,害母妃经历丧子之痛、抑郁而终!还有,你将四殿下安置在帝宫又是为了什么,一己之私,何来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词?”
晋王被戳得哑口无言,心中的那些悲痛、怨恨、不甘、夹杂着爱和野心的矛盾,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让他说不上话,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执念到这么深。
他就是不甘啊!
玉忘言垂下头,濯玉般的眸底涌动起悲哀。
“父王。”他还是这样称呼了他,沉沉的说道:“其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嫉妒吧。嫉妒你的兄长,得到了你渴望的一切……”
“不要说了……”晋王打断了玉忘言的话,可是出口的声音虚而无力,仿佛一戳就碎。
他全身都在颤抖,只因无话可以辩白。
颤抖了很久,他忽然转过头来,说道:“让我死吧。”
玉忘言的心一揪,摇了摇头。
晋王自嘲的笑了:“呵……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对父王下手。像父王这样卑鄙阴险的人,为什么没有把你教导得冷血无情,反而看着你有情有义……到底是秋水生的,和她一样善良。”
玉忘言道:“父王也不过是执念太深所致,迷途知返还不晚。”
“呵,迷途知返……”好笑的念着这个词,语气越发的自嘲,晋王深深看了眼玉忘言,逆光看不到他的样子,可五官的脉络和轮廓,看上去,真的像是照着秋水刻出来的。
“你长大了,父王却老了。”晋王自嘲的叹了口气:“也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也算是和你告别了,看在父王对你的养育之恩上,往后好好对待新皇。顺便告诉艳艳,我先走一步。”
话音落,晋王朝着就近的柱子冲上去,刹那间,头破血流。
玉忘言骇然色变,那一声“父王”还没来得及冲出口,晋王便已经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门外的近卫们赶紧涌了进来,有喊太医的,有查看晋王的,一下子整个偏殿混乱而嘈杂。
所有的声音,传到玉忘言的耳中都仿佛只是嗡嗡声,他只隐约听到“薨”这样的字,剩下的声音,就全变成了父王那一声声心疼的叹息。
你长大了,父王却老了……
你长大了……
父王却老了……
七天之后,大尧国晋王爷的灵柩出殡。随他一起出殡的,还有那个名为艳艳的女子,那个顶着余贵妃样貌活了二十年的湘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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