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两道流言,第一道流言是山宗托飞虹山庄放出来的,而第二道,八成是隐王弄的。
再根据第二道流言的内容来看,那日隐王在山中用阴阳术构建鬼打墙的同时,他的手下们也在暗地里剿灭袭杀玉魄的人。
隐王虽然被质疑血统、逐出了平城,但是,他手下的势力,怕是未必比皇后和太子弱,这是萧瑟瑟和玉忘言的推测。
由于这是北魏的内政,两个人自然不掺和,只准备看情况稍稍帮忙下隐王,算是答谢他在山地里帮萧瑟瑟阻挡追兵的人情。
如此一来,在玉魄大婚前,两个人暂时可以偷个闲。听说平城的城隍庙里坐镇着一位修为极高的道人,求签很灵,庞苓好奇了想去看看,萧瑟瑟索性也拉上玉忘言一起去了。
与列国每一座城池里的城隍庙一样,平城的城隍庙里,供奉本地城隍爷和城隍夫人,香火很是旺盛。
为了能不排队,庞苓专门挑了个下雨的天,鼓动大家出发。萧瑟瑟见她兴致勃勃,也不好拂了面子,一行人带好油纸伞,上了马车,抵达城隍庙。
天空乌蒙蒙的,大雨像是石头般的砸下来,将城隍庙后院中的树木冲刷的绿油油的。
有几个小道士撑着油纸伞,从院子中走过,手中托着香油和供果往供奉神像的屋子走去。庞苓拦路询问了他们哪里有解签的道长,他们连忙指了个方向,庞苓高兴的过去了。
一间普通的监院中,檀香袅袅,有道人一袭藏蓝色道袍,盘坐在琴桌前抚着瑶琴。他的面前就是签筒,庞苓走近,很讲情面的等道人把琴弹完了,才道:“我们是来求签的,听说您这里求签很灵。”
道人打量着几人,接着端起签筒,道一声“无量天尊”,双目闭合,晃动起签筒。
“我先来。”庞苓笑道。
一支签忽然从签筒里掉出来,庞苓赶紧哈腰,接住了。
“四海千里相携……这什么意思?”庞苓看着签上的字,笑问道人。
道人不语,一张脸古井不波。
萧瑟瑟思考了一阵,淡淡笑道:“看字面的意思,好像是说你会和什么人一起云游四海,看千里风光吧。”
“呵!是吗?要真是,那敢情好!”庞苓的嘴角高高的上扬。在顺京瑾王府的日子跟坐牢一样,她早就烦死了。相比起来,到处观光可就有趣的多了。
“我也求一支吧。”萧瑟瑟来到道人的身前,浅笑着福了福身,“道长,我想为我和我夫君求一支签。”
道人点头,须臾,萧瑟瑟的签也落了出来。
“来来来,我瞅瞅!”庞苓先一步哈腰,把还没掉地的签子给揽了过来,定睛一瞧,诧异道:“湖心月,系轻舟。这什么意思?”
萧瑟瑟的笑容如秋日的淡雅菊香,和玉忘言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能懂的目光。
这签,如果会成为真的,那将是他们最向往的生活。
见两个人眼中的高深莫测,庞苓嗤笑了一声,爽利道:“看样子是好签。”
“呃……那我也来求一支。”何欢摸着耳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眼底的神色却是虔诚的。
道人看了他一眼,不出片刻,倒出了属于何欢的签。
“我看看。”何欢期待的、紧张的捧着木签,却面对着反面,心脏砰砰跳着不敢翻面看签上的字。
同行的张逸凡见势,瘪瘪嘴,嘲笑道:“你不是死士吗,连看个字的胆子都没有!”说着就动手抢了过来,还中气十足的把签上的字念了出来。
“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萧瑟瑟一愣。
张逸凡皱皱眉头,“这什么意思?”把签塞给萧致远,“你来解释!”
萧致远一本正经的说:“就是指作物丰收,家里牲口都繁殖的很好,也能形容人丁兴旺了。何欢大哥,这是很好的签,幸福吉祥。”
众人却都不禁憋了满脸笑,何欢更是耳根子全红了,一路红到脖颈。他是死士,又不是农夫,怎么还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啊,种田和养牲口这样的事他真的不感冒。
难得清净的监院里,时不时窜出笑声,驱散了这些日子里的厚重阴霾,庞苓拍着张逸凡的肩膀道:“小鬼,你也来一支吧,说不定能求出个富可敌国呢!”
张逸凡斜瞪了庞苓一眼,一手拨下她的手,“无聊!”
“哈哈……”庞苓不禁朗声笑了起来,又拍了何惧的肩膀,“何惧兄弟,看你成天板着个脸,跟别人欠你四千万两银子似的,来根签放松放松吧。”
何惧的脸部肌肉抽了抽,没说话,沉着脸来到道人的面前。
很快,何惧的签子也掉出来了。
“快看快看!”庞苓挺喜欢热闹,欢喜的就夺过签子,笑着念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谁解释解释!”
萧瑟瑟一愣,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瞬间变青,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她还记得玉魄在大尧北关的城墙上唱过这句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诗句的意思是说,在天地的面前,人就像是来去匆匆的旅人那样寿数短暂。而现在,这是何惧所解到的签,何惧……
“喂,怎么都没人说话?”庞苓见几人都像是石化了似的,又把手里的签来回翻了几遍,“你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逸凡不爱读书,这种文绉绉的诗句他也不懂。何欢何惧同样读书少,何欢诧异的瞪着眼睛,看了看何惧,又看向萧致远。萧致远脸色浅青,半天扯了抹笑意说:“我也不知道……”而玉忘言和萧瑟瑟比萧致远定力要好很多,这会儿已然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心绪变化。
“这意思我倒是知道的。”过了很久,萧瑟瑟浅笑出来,“无非是说走的地方多,和庞苓你那签子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何欢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拍着耳朵根子道:“正是,表小姐说的不错,我和大哥的确总是奔波,这些年也走过列国中的好几个。”
“可不是么,自从你们找到我之后,何惧又跟着我跑了湖阳,现在又来到北魏。”萧瑟瑟边说边朝着玉忘言笑,两人眼底深处都隐藏着复杂之情。
这些都被那道人看在眼里,道人眉目淡然,重新坐回案桌前,指下的琴声空灵悠远。
宫商角徵羽,一曲高山流水,流淌的五音间是各人暗藏的心绪。
☆、你想嫁谁
这个秋天,北魏平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隐王联合手下党羽,在皇宫大殿弄了场滴血认亲。玉忘言让山宗带人隐藏在大殿的房梁上观看全过程,滴血认亲的结果是,隐王推翻了之前皇后和太子对他非皇嗣的污蔑,证明上次的滴血认亲是那两人暗中动了手脚。
北魏皇帝原本就盛宠隐王的生母淑妃,现在得知隐王的确是自己的孩子,大喜过望,同时又极度恼怒皇后和太子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大喜大悲导致身体不堪重负,当堂吐血。
随即隐王又提了两名证人出来,这两人正是在山地中捉到的那两个活口,尚还穿着大尧士卒的服饰。这两人把什么都招了,死咬皇后太子一党要劫杀玉魄帝姬,将北魏皇帝气的直接晕倒,太医院倾全体之力救治。
待山宗撤回来,向玉忘言禀报了一切后,玉忘言淡淡道:“平城将有一场腥风血雨,转告玉魄,让她待在住地,不要外出。”
三日后,北魏皇后和太子发动宫变。
宫变毫无征兆,弄的血流成河。玉魄躲在自己的住地,只敢将窗户打开小小的一条缝隙,看着外面来不及躲闪的宫婢内侍被无端的殃及,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参与宫变的党羽和保卫皇宫的势力在大殿前冲突,鲜血从台阶上层层流下,像是河流在流淌间逐渐分开成一条条的支流。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没有起来,两方人马踏着他们的尸体,狂吼着拼杀,一直从拂晓到黄昏,杀得天昏地暗,如同以鲜血洗涤了皇宫。
申时尽头,宫变结束,平城内多处燃起熊熊大火。烈火所焚的俱是大宅阔院,火中不断传出惨叫声,血液一道道的溅在已被烧黑的墙上。
百姓们不敢出门,全都哆哆嗦嗦的守在家里,从窗户缝中偷看大火和厮杀。
这是隐王在杀人了。
他手下的力量,直到宫变快要接近尾声时才出动,如秋风扫落叶般收拾了皇后和太子的军力,并以重兵压在大殿之前,威逼的对象正是身体垮塌了的父皇。
同时,他的势力血洗平城,将皇后和太子一党之人尽数剿灭,烧了他们的宅子,做得狠绝、干净、彻底。
“阴阳家的人,就是这么的没人性……”那身穿楼兰服饰的汉女,在和夫君商量了彻夜后,还是决定对两派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女子这会儿和夫君立在平成最高的塔楼上,把玩着手里的金色小蛇,望着遍地火光,语出讽刺,“非要血洗平城不可么?好好的城池,染成这般颜色……”
“成王败寇。不想被斩草除根,一开始就不该站队,否则还连累了家人。”她的夫君,有着“北魏之狼”之称的苍氏少将军,冷冷道。他们苍氏一门,便是一直置身事外,只管战事,远离名利场,才得以代代不绝。
九月二十一日,皇后太子一党全灭,隐王代替在病榻上的北魏皇帝下了一纸诏书,赐死两人。当晚,白绫毒酒,终结了两个罪魁祸首的生命。
九月二十三日,北魏皇帝经太医院救治无效,在咳嗽中驾崩。临死前还瞪着眼睛,不甘的抓着隐王的手,嘱咐他日后定要小心奸佞。
九月二十五日,隐王出任北魏摄政王之位,扶了年仅五岁的三皇子为帝,并发出诏书,向大尧承诺和平共处。诏书所到之处,百姓们无不欢腾夸赞,他们的亲人不用再上战场,他们的爹娘也不必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九月三十日,成为摄政王的隐王,领着小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玉忘言等人。这些日子玉魄心神不宁,她该嫁的人死了,而她还顶着和亲帝姬的头衔,在宫中人看来胜似一个尴尬的存在。如今面对摄政王的小皇帝,玉魄在御书房中静静的立着,仍旧扬着下巴,保持着帝姬的高贵和矜持,唯有略皱起的眉毛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玉魄帝姬,近来委屈你了。”摄政王面带淡淡的笑意,双目毫无聚焦,可玉魄就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从各个角度过来的目光缠绕着,坐立不安。
摄政王忽而道:“你想嫁给谁呢?”
此一问,让御书房中的几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玉魄讶然的和玉忘言交换了眼神,看向摄政王。
摄政王笑了笑:“你身为和亲帝姬,一天不嫁入我元氏皇族,就是没完成和亲的使命。前太子已死,现在能与你和亲的,就是皇帝陛下和本王了。”
“摄政王……”玉魄舌头打结,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摄政王的手边是他喜欢的磬,随手敲了两下,一串清脆的音符响动,也将他清淡的字句送来。
“你若做我北魏的皇后,眼下皇帝陛下还小,你便要多多费心照顾。若是做摄政王妃,本王总揽政事,双目不便,大概就需要你念个折子、帮忙批示之类。”
玉魄动动唇,视线歪斜向一边。
玉忘言和萧瑟瑟对视了下,又都看着玉魄,静静等待她的回答。这个时候是不适合他们两人插嘴的,一切还要看玉魄的选择。
“我……选后者。”玉魄将视线移了回来,深吸一口气平定思绪,落落大方,巧笑倩兮道:“就让我做你的眼睛吧,望北魏和大尧,永世和平。”
摄政王波澜不惊,点了点头,“本王承诺,会尽本王的所有能力,维持这份和平,未来的日子也辛苦你了。
七日后,北魏摄政王与大尧玉魄帝姬大婚,那是场盛世婚礼,灌注着千万百姓对和平的祈祷诉求。
玉忘言和萧瑟瑟在贵宾席上观礼,两人都是盛装华服。当看见摄政王和玉魄对拜的时候,萧瑟瑟心中忽然充满了强烈的祝福。也许是没来由的,可她就是觉得,玉魄以后会很幸福,觉得这场和亲不是火坑,而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开始。
临要返回大尧了,山宗忽然说,好长一段时间没回飞鸿山庄,想回去探望义妹和弟兄们,等在那边混够了再酌情回顺京。
玉忘言自然随他去了,萧瑟瑟还说:“山宗累了个把年头,是该给他放个长假,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那我能不能也出去走走?”庞苓逮着这个机会询问萧瑟瑟,她是真的不想再回瑾王府坐牢了。
“庞苓想去哪里?”萧瑟瑟笑问。
“我啊,我想去找江塬先生!”庞苓边说,眼底越发的亮堂,“江塬先生那么有名的铸剑师,我一定要亲眼见上一见,要是能求得他铸的剑,我庞家列祖列宗都能含笑九泉了!”
江塬此人,正是给山宗铸了流云奔壑剑的,听庞苓提到这人,山宗看了看自己的剑柄,眼角浮现一抹笑意。
几人这会儿正好从御书房出来没多久,正往宫门走着,身边,那穿着楼兰服饰的汉女擦肩而过,正好听见了“江塬先生”四个字,皱了皱眉,幽幽道:“江塬只是个剑痴……”
“你说啥?”庞苓不满心中偶像被人这样简单的概括,扭头就嗤道:“江塬先生美名远扬,列国谁不知道他的铸剑术出神入化?”
萧瑟瑟无奈的笑说:“可是庞苓,那江塬现在在哪里呢?你要怎么去找?”
庞苓下意识的甩脸瞪着山宗,让他给个答案。山宗却摇了摇头,有点无奈的摊了摊手说:“我的这把剑,也是别人给送来的。”意思就是,他也没和江塬先生对接过,不知道江塬的所在。
庞苓本想说,既然这样那她就自己打听好了,不想那汉女冷笑一声,道:“找他?去楼兰就是了……他住在楼兰都城的西面。”
“你怎么知道?”庞苓一喜,又一诧,立刻追问。
女子煞是不屑的扫了几人两三眼,抱着怀里的小蛇错身走过,没好气道:“他是我哥……”
一语落,瞬间无声,过了半晌才听见庞苓震惊的高呼:“你你你——你哥!”喊声震天动地,“闻名列国的大铸剑师江塬先生,居然是你哥!”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