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见他浮现这样的神情,可是殿外的日光太亮,她在逆光中,看不清玉倾云眼底的色泽,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叹息。
“赵小姐,逝者已矣,是不会再回来了。在有荷村的时候,是你告诉我,死去的人会化作星子,在另一个世界过着安宁的日子。”
“四殿下……”赵访烟急忙抬起袖子,擦拭泪水。
玉倾云低身跪了下来,和蔼道:“父皇他们还在灵宫外不远处,在下离这里近,听见你的哭声就进来看看。刚才在祭台上,你能撑下来,也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要是换作在下,大概会和那名赞礼一样精神失常吧。”
“多谢四殿下的劝慰。”赵访烟迅速的把眼泪都抹干净,“访烟没事。”
“赵小姐,不要太勉强自己。”玉倾云劝道。
“访烟没有勉强自己,没有……”她说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的百折不挠。
可是,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坚强,眼泪不听使唤的再度流出,而当她尝试着去控制眼泪的时候,反倒哭得更加悲痛。
“四殿下,对不起,访烟失态了……”悲痛的哭着,十指在地上抠过,骨节因用力而鲜明的凸起。
“访烟终究是比不得那位萧三小姐,比不得她的刚烈,也做不到那样坚强……”
“赵小姐……”玉倾云的眼中,也染上了与她一样的悲痛。
她的心情,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就像是在有荷村,那些转瞬即逝的一张张面孔,那样的惨剧他也曾体会过。而他更加的明白,赵访烟所承受的比他还要多。她经历了祭台上的惊魂,顶着莫大的恐惧和悲痛完成了这场祭祀,又亲手装殓了她的师父朋友……直到现在,她才有一个人悲伤的时间。
她是不是一直都这样,把笑容和鼓舞留给别人,而把悲伤的泪水留给自己?
“赵小姐……”玉倾云的唇角扬起一道苦笑。
他贴近了她,轻声慰道:“如果你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哭,可以把在下当成是聋子瞎子。还有,请不要太过勉强……在下的肩膀借你。”
☆、孤男寡女
赵访烟的哭声顿住,透过泪眼,她诧异的目光落在玉倾云脸上。
他的神色虽然悲痛,但即便是逆着光,她还是看见他瞳底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甚至还带着同情。
赵访烟哭着惨笑:“四殿下不必同情我,让我哭一会儿就好了,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玉倾云一怔,道:“是在下失礼了。头一次看见赵小姐哭得这样伤心,而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又让我想到有荷村死去的人,所以更能体会你的心情。”
“多谢四殿下,访烟真的没事……”
赵访烟偏过头去,声音再度化作哽咽:“哭过了,才有力气走下去……”
玉倾云不禁叹了口气,慰道:“也罢,在下去远一点的地方。赵小姐,你要是有需要了,可以喊我。”
“多谢四殿下关心……”
玉倾云摇摇头,明知道倔强如她不愿被人可怜,可他还是同情她,只因为他曾有着相似的遭遇。
站起身来,准备离得远一点的,可就在这时,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随之响起的还有赵皇后的呵斥。
“访烟,你怎么还不出来,还想要在这地方过夜吗!”
赵皇后走了进来,华丽的正红色绣金丝凤马面裙,在逆光下呈现黄昏的颜色。
她旁边还跟着玉倾扬,当见到玉倾云和赵访烟挨得很近,玉倾扬脸上优雅的笑容顿时碎了。
“四弟,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单独跟本宫的表妹在一起?”
玉倾云起身行礼,“见过母后与太子。”
赵皇后敛眸看着仍跪在墙角、背对着她的赵访烟,蓦然狠戾道:“赵访烟!姑母都来了,你还蹲在那里做什么!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启禀母后,赵小姐是因为太过伤心,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玉倾云回道。
赵皇后的杏眼眯成了两条线,目光在玉倾云的脸上来回的梭巡,冷声斥道:“那四殿下你呢?刚才本宫和太子进殿时,两双眼睛都看得分明,你和访烟孤男寡女缩在这墙角,你还知不知道要避嫌!”
赵访烟身子一僵,即刻站了起来,转身即道:“姑母,是访烟心中悲痛,四殿下见了便来询问,还请姑母不要含血喷人。”
“放肆!”赵皇后眼中的光芒顿时变得狠戾无比,拈着帕子的手指,掐住了帕子上的锦鸡绣花,几条绣线从指甲缝里游过。
“我赵氏一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身为准太子妃连点基本的自觉都没有,还跟夫君的兄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要给人逮着机会诋毁我湖阳赵氏的家风吗!”
赵访烟咬着嘴唇,倔强的别过目光。
玉倾云再施礼,和颜悦色的眼中,深处已经变冷了,“母后误会了,赵小姐劫后余生,情绪激动是人之常情。儿臣正好进来看看死者,见到了赵小姐万分悲痛的情形,自然应该安慰。儿臣还觉得,母后和太子三哥身为赵小姐的姑母与表兄,更应该给予赵小姐精神上的安抚。”
“四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倾扬郁闷的说:“你在怪本宫没有把表妹放在心上吗?”
玉倾云笑着答:“臣弟的意思,三哥应该很明了的。”
“四弟,你!”玉倾扬瞪大了眼睛。
“你们这是在吵什么!”
天英帝的吼声从殿门口突然传来。
上一刻玉倾扬还是冲动的要发作的状态,这一刻就像是泄气的鼙鼓,郁闷的瞪了玉倾云两眼,接着便转身给天英帝行了礼,脸上挂起了如西风碧树般优雅的笑容。
“儿臣参见父皇。”他拱手。
“臣妾见过皇上。”赵皇后也行了礼。
天英帝显然是听见了灵宫里的吵闹,本就因为天谴的事情而觉得烦,现下更是整张脸都呈现黑沉的颜色,没好气道:“怎么回事,这都是在吵什么!”
赵皇后道:“回禀陛下,刚刚臣妾和太子一起进来瞧瞧访烟,却看见她被四殿下欺在墙角。”
随天英帝一起进来的萧瑟瑟还有其他几位殿下,听了这话,都脸色微变,将探寻的视线投向玉倾云。玉氏家族的人谁不知道赵访烟已经被内定为太子妃了?玉倾云怎么会和赵访烟……
“陛下,四殿下并没有冒犯之举。”赵访烟连忙福了福身,解释道:“是臣女因为悲伤而缩在墙角痛哭,四殿下听见声音才进殿,不过是对臣女说了一些开解的话。”
“开解?”赵皇后厉声道:“开解需要贴得那么近吗!方才的情形本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四殿下,不是本宫有意说你,而是访烟的情况不同于其他闺阁小姐,你明知道她即将成为大尧的太子妃!”
玉倾扬也附和道:“表妹,你也真是的,四弟对你做了什么,你要是不好意思说也就罢了,但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袒护他!”
“都给朕闭嘴!说这些不嫌丢脸吗!”天英帝猛地一吼,吓得玉倾扬一哆嗦,差点跪了下去。
其他的皇子们也都把头低了些,包括玉倾玄在内,都摆明了不站队,两不相帮,静看好戏。
“老四,朕问你,皇后和太子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玉倾云恭敬的行礼,看着是要跪下了,却不料赵访烟抢先说道:“陛下,四殿下是正人君子,臣女以人格担保。”
“表妹,你……”玉倾扬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同样瞪着赵访烟的还有赵皇后,这样狠戾的目光,让赵访烟几乎觉得承受不住。
玉倾云依旧是跪了下去,将眼底的诚挚对着天英帝,“父皇,清者自清,儿臣知道父皇是相信儿臣的。”
玉倾扬大为不满,“四弟,你怎么可以——”却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瑟瑟打断了。
“皇伯父,你看赵小姐的师长和朋友都在躺在这里。”萧瑟瑟的语调是悲戚的,她承认,自己刻意的强化了语调中的悲戚,但她心中的沉重和悲痛,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赵小姐在祭台上,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和师长一个个的倒下,却依旧坚持着完成了祭祀,从头到尾大家都不曾见到她流下一滴眼泪,不是么?”
萧瑟瑟喃喃着,目光在接触到玉倾扬和赵皇后的时候,陡然变的冰冷而充满敌意。
她会替赵访烟说话,不仅是因为打心眼的佩服她,也是因为赵皇后和玉倾扬做得太过分了,她看不下去!
“现在,祭祀团的人都被收尸到这里,赵小姐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可是皇伯母与太子殿下身为赵小姐的亲人,不仅不安慰她,还说这样诛心的话语。”
赵皇后的面色顿时暗下来,看向萧瑟瑟的眼神也充满了阴狠。
“瑾王妃,你这是在奚落本宫的不是?”
萧瑟瑟摇摇头,用着落寞的口吻喃喃:“臣妾只是觉得,亲人与朋友、情与义,都是珍贵重要的东西。如果臣妾是皇伯父或者太子殿下,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赵小姐的身边,帮她分担些悲伤和痛苦。”
这番话听在天英帝的耳中,他朝着萧瑟瑟认可的点点头,冷冷的看向赵皇后和玉倾扬。
这让玉倾扬心中一寒,忙说:“父皇,儿臣跟母后就是来安慰表妹的!”
萧瑟瑟悲痛道:“既然是要来安慰赵小姐,又为何如此言辞凿凿的指责四殿下!须知要是四殿下真的对赵小姐图谋不轨的话,那赵小姐也是受害者,她受到的心理创伤莫非还少吗!”
“你……”玉倾扬被堵得语结。
赵皇后气势汹汹呵斥:“本宫作为长辈,如何管教小辈,还轮不到瑾王妃指点!”
“是臣妾无礼了,请皇伯母恕罪。”萧瑟瑟忙福了福身,语调却陡然一重,“但如果臣妾是四殿下,别说是会在言语上开解赵小姐,就算是借个肩膀给她倚靠,起码也是真心想让她好受点。”
玉倾云没有想到,萧瑟瑟竟然说中了借肩膀这样的事,不禁看向她,心里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些许,同时也清楚的知道,萧瑟瑟这番话说出来,父皇对赵皇后和太子三哥就会更加的不满了。
“哼,赵家人,就都这么权欲熏天,没有半点亲情人情吗?”天英帝怒然冷笑。
赵皇后连忙解释:“皇上息怒!臣妾也是为访烟的名节着想。访烟毕竟即将成为太子妃,要是她的名节受损,更损太子和皇上的颜面!”
“皇伯母这么说就太夸张了。”萧瑟瑟低喃:“赵小姐现在还没有嫁给太子殿下,那她就还只是太子殿下的表妹。皇伯母这么急着把赵小姐说成是太子妃,只怕是心里另有计较吧。”
赵皇后心里一寒,大怒:“萧瑟瑟,你敢对本宫出言不敬!”
萧瑟瑟反击道:“皇伯母何必如此激动,就算是急着想让赵小姐嫁入太子府,也不必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还往她伤口撒盐吧!”
“萧瑟瑟,你——”
“还不闭嘴!”天英帝一声暴呵,响彻灵宫,惊得赵皇后赶紧闭了嘴。
只见他满脸阴霾,额角抽搐,似是愤怒失望到极致,朝着赵皇后和玉倾扬大吼:“滚!给朕滚!你们两个都给朕滚出去!”
☆、巧言辩退
玉轻扬愣住了,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唤道:“母后——”
“臣妾告退!”赵皇后厉色瞪了玉轻扬一眼,赶紧拉着他出去,在途经萧瑟瑟的时候,用无比阴厉的眼神剜在她脸上。
萧瑟瑟浅笑着直视赵皇后。皇伯母,谁让你这么汲汲营营?对自己的亲人都不讲情面,也难怪要惹皇伯父生气了。
哼,萧瑟瑟,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赵氏一门还没输!赵皇后瞪了萧瑟瑟片刻,拖着玉轻扬离去。
天英帝还在气头上,诸位皇子们自然都不说话。见赵访烟脸上还有泪痕,双眼通红,天英帝忍着对赵家的怒气,走到主祭的尸体旁,俯身要去掀开白布。
“父皇,儿臣替你来。”玉倾玄第一个赶到了天英帝的身边,一手捏住白布,见天英帝没有表露出不允的表情,这才慢慢掀起了白布。
闭着眼睛的主祭,半头白发,已经被整理得齐整。
想起他的音容笑貌,赵访烟的眼泪再次涌出。天英帝也惋惜的说:“想当年,朕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跟他一起玩闹。他陪同朕长大,为了大尧的祭祀兢兢业业,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死法。”
赵访烟强自咽下泪水,惨笑道:“祭祀得以完成,师父在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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