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合徐思婉心意,于是常在他面前做一做贤惠的她对此事只做不知,要做贤惠就将他往莹贵嫔那里劝。更多时候,她更索性恣意地摆出几分娇滴滴的醋意,缠得他不得不留下来哄她,一来二去,玉妃愈发有了失势的味道。
她需要玉妃失势,哪怕玉妃从未招惹她,她也要她失势。
因为后宫之中除却皇后之外,就是玉妃这棵树最高。一棵足够高的树倒了,林中鸟兽才会被惊动、才会显出慌乱,才会在情急之中互咬。
她就是要将这片静谧的林子搅乱。
如此一晃就到了腊月廿九,再翻过一日就是除夕,宫中的年味已提前升至顶点。
除夕当日各宫都要张贴春联与福字,帝后与太后都会下赐些墨宝,相熟的妃嫔亦会自己写来相赠,又或多写一些赏给宫人。
是以徐思婉一早就让人研了金墨、裁了红纸,晌午前写好了十几副对联,福字则暂且只写了一张,而后就先用膳午睡了。
晨起她坐到书案前,却见那福字多了好几个,且竟是一模一样的字迹,皆像出自她之手。
徐思婉不禁讶异,下意识地仔细回想,确信自己只写过一张,就抬起头:“这福字怎么回事?”
花晨与唐榆皆在旁边摒着笑,连一贯老实的张庆也是这副模样,唐榆颔首:“娘子且辨一辨,哪张是娘子自己写的?”
徐思婉闻言低头细看,正做分辨,花晨又说:“娘子可仔细瞧瞧……我们都赌了一个月的月俸呢。”
“呀,赌得这么大?”她衔笑,仔细将几页福都看过,前思后想之后挑定一个,“是这张?”
花晨顿时蹙眉,叹息扼腕。张庆亦痛苦地捂住额头,惨叫出喉。
唯有唐榆笑出声,指着二人:“你们自己要赌的,各一个月俸禄,领到手就给我送来!”
花晨瞪他:“看不起谁?我可有积蓄呢,一会儿就给你!”
徐思婉笑听他们斗嘴,手里执起那几张福字,只问:“到底怎么回事?”
花晨上前接过,将几页福字都翻了个面,找到背后有标记的那一张指了指:“这个是娘子写的,另外几张都是唐榆写的。他问奴婢他写得像不像,奴婢瞧着像,但觉得娘子自己必能一眼认出来,这才打了赌……”
“倒怪我了?”徐思婉瞥她一眼,眼波流转,望向唐榆笑问,“何时按我的自己练的字?”
“并未练过。”唐榆笑言,“下奴只是幼时爱写字,后来偶然发现旁人的字只消看过,也能信手写个八九不离十,就写来博娘子一笑。”
徐思婉闻言微微凝神,眼中多了几分小心。唐榆见状即懂,躬身垂眸:“娘子放心,这本事下奴跟谁也未曾提过,只娘子一人知道。”
只为逗她一笑?
她递着他,半晌无话。
他原是性子清高的人,即便落难至此,也仍带着那仕子出身的风骨。在拈玫阁里素日话都不多,只私下与她说话时会放松一些,却也并不会做什么来讨好她。
今日这般举动,简直不像平日的他。
徐思婉思忖片刻,挥手示意花晨与张庆退了下去,兀自立在桌前,目不转睛地打量唐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唐榆的笑容陡然僵住,躲避着她的视线,垂眸轻道:“没有。”
徐思婉目不转睛地看着:“你有话直说,不必做这些来讨好我。”
她这样说,就是已不容他再遮掩的意思。唐榆低下头,默然片刻,垂首跪地:“万事都逃不过娘子的眼睛。”
“怎么了?”徐思婉拧眉。
她与唐榆说过许多推心置腹的话,是以在旁人面前唐榆虽然规矩周全,私下里却早已免了那些虚礼,已不大以奴自称,更不可能如此叩拜。
她一时不禁胆寒,生怕唐榆无意中惹了什么是非,掌事宦官招惹是非总归是麻烦的,不知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摆平。
唐榆垂首跪着,神情落寞,好似遭了极重的打击,静默半晌才幽幽问道:“锦宝林的事,原是我给娘子惹上的麻烦,是不是?”
徐思婉浅怔,他抬起头:“是因为我去过太医院,她们才知娘子身边缺人,是以动了心思。若非娘子反应及时,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徐思婉望着他,缓缓地吁了口气:“你听谁说的?”
“娘子那日与莹贵嫔说话的时候……我正要进去换茶。”唐榆苦笑,徐思婉无言以对,静谧突然而然地蔓延开来,直至唐榆猛然抬手,一掌狠掴在自己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徐思婉大惊失色:“你做什么!”她一个箭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可他眼中恍惚,无力看她:“是我不好……”
他低着头,像在自言自语:“若无徐伯父数年庇护,我早已丢了性命。如今……如今徐伯父要我护你,我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你……”徐思婉一时哑然。她不料他会自责至此,实实在在地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平日一贯的应对得宜在此时竟分毫使不出来,木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不怪你啊。”
“我或许……”唐榆深深地缓了一息,鼓起勇气看她,“我或许不配在你身边掌事。”
徐思婉一惊:“你说什么?”
“你该找个更有本事的人来帮你,这我都明白。”他咬牙,静默半晌,续言,“但我还想留在拈玫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分情绪:“别赶我走,我什么都能做。我在宫中很多年了,什么都干过。”
他的话里带着乞求,这样的语气在他身上是极为罕见的,至少她从不曾听他求过什么。
徐思婉忽而恍然大悟。
“你当我会不想用你了,所以索性自己开口,求个体面?”她问。
这倒不足为奇了,他身上那股清高劲儿足以让他如此行事。她看着他,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有点心疼。
锦宝林诞育皇次子都快半个月了,他已胡思乱想了这么久。
可唐榆却摇头:“不……体不体面也不打紧。娘子若是有恨……罚我便是了,我绝无怨言。原也是我不对,娘子就是想寻人,也不能做得那样明显,我……”
他说得有些乱,着急忙慌地想表明心迹。徐思婉静静听着,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只是不想走?”
唐榆蓦地噎声,沉默一瞬,点了下头。
徐思婉心中一阵怅然,近在咫尺地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那你当我留你到现在是为什么?是因事情刚过,不好大张旗鼓地打发宫人,以免引人注目,还是因为过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唐榆望着她说不出话。
这二者他的确都想过,可听她这样问,似乎都不是。
“我当真不怪你。”徐思婉垂眸一哂,“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冷血,一点情面都不顾?”
唐榆慌张摇头:“不是,但此事……”
“谁都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况且她们既有心害人,总能想到办法。你也不过正常办差,谁会料到会被这样盯上?”她说得心平气和,随着她的一字一句,他的神情终于一分分放松下来。她见状,也可算松开了他的手腕:“事情已过,你不必自责了,能吃一堑长一智就好。相较于差事办的周全,我更在意你的用心,你如今这样……”她的视线从他面上的指痕处一划而过,“我很惊喜。”
她说罢,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唐榆目露惊慌,下意识地一避,继而无措地僵住。
他适才用的力气太大,她的手贴在上面,能清晰感受到几道肿胀。而她的手是凉的,抚在上面清凉舒服。
她眼看着他在她的触碰中平静下来,朱唇勾起一笑,便扶他起身,拉他走向侧旁的矮柜。他一语不发,变得格外乖顺,但当她拉开抽屉寻出药膏抹在手上、手又伸向他的脸颊时,他蓦地躲闪,颔首轻道:“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两条趣评:
№11 网友:云岫成诗评论: 《谋夺凤印》 打分:2 发表时间:2022-04-30 11:34:00 所评章节:33
cp名我都想好了,江上晚(婉)风吟(莹)
=========
№12 网友:阿沁不愿再追连载评论: 《谋夺凤印》 打分:0 发表时间:2022-04-30 11:33:42 所评章节:33
樱(莹)桃丸(婉)子冲冲冲!高举樱桃丸子大旗()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36章 除夕
徐思婉笑了声, 将药膏递给他,便又径自写福字去了。
她给他的犹是上好的药膏, 她在他上完药后又留他在房里待了半晌, 指了指茶榻上的点心,让他去吃。唐榆对此多少有些局促,徐思婉托腮:“我说过我心里只拿你当哥哥看。你不信, 这不打紧,有道是日久见人心,咱们来日方长,慢慢来。”
唐榆摇头:“我信的。”
“你若信, 就不会提心吊胆这么长时间, 也不会有那些话了。”她说罢耸耸肩,径自蘸墨, 不再看他, 余光却仍落在他身上。便见他迟疑了半晌,终是伸手拿了块点心。
她又启唇:“坐下吃。壶里有茶, 要喝自己倒。”
“……好。”唐榆颔了颔首,依言坐到茶榻上。徐思婉便不再言,一笔一划地又写下去,写出一个又一个金光璀璨的福字。
自进宫之始, 她就自问万般喜怒哀乐已都是假的。若再追根问底一些, 自从秦家覆灭, 她的许多喜恶早已都是假的了,许多时候连她自己也难辨虚实。
但对唐榆,她罕见地尚存几分真挚。因为在秦家覆灭之后, 最重情重义的便是徐家与唐家。
徐家就是她如今的养父母。十三年前, 他们是拼着死罪救下的她, 后来更是待她视如己出,若非她早慧之下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的事情,大概真的会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而唐家,则是当年明知先帝震怒、太子又毫无容人之量,依旧一连数月直言进谏、为秦家鸣冤,直至最终触怒天威,牵连九族,如唐榆那边的幼童也未能逃过一劫。
所以徐思婉心里时时记得,她欠徐家的,也欠唐家的。即便现在入了宫门需要笼络人心,对唐榆也确有利用之意,她也真心实意地盼他能好好的。
一沓福字写罢,徐思婉终于撂下笔,左看右看后拿起一张,一溜烟地小跑去唐榆面前:“看看,你写的还是我写的?”
唐榆见她上前立时要起身,可她站得太近,倒让他起身不变,只得坐着。
他认真看了看,失笑:“看不出。”
“你自己也看不出啊?”徐思婉笑一声,将福字递给他,“这是我写的第一张,便给你吧,愿你来年洪福高照。”
“多谢。”他伸手接过,她指一指书案,又说,“右边那一沓都是我写的,你依着人头数出一些,给咱们拈玫阁的宫人一人一张,余下的给我留着。左边几张是你写的,虽说是看不出分别,可我若硬充作自己写的拿去送人总归欠些诚意,你一会儿喊上张庆和小林子他们,直接给我贴在这屋的门窗上。还有那几副对联,你们挑地方贴,只需将院门先空着就行了。”
“好。”唐榆含笑,遥遥扫了眼妆台铜镜,又径自碰了下脸颊,“好似看不出了。”
“嗯,那药很管用。”徐思婉噙笑,他说:“那我就去了。”
“嗯。”她退开半步,方便他走。他立起身,不忘将自己用过的茶盏与点心一同撤下,而后才折回来取那些福字与对联。先将给宫人们的分了下去,又领着手下的宦官们来她屋里张贴。
这般一忙,房里顿时有了过年的喜气,花晨她们都来凑热闹,徐思婉也愿意与他们同乐,立在几步开外帮他们看贴的位置是否合适,贴的又是否端正。
这片喜气就这样从下午一直延续到傍晚。傍晚时分,徐思婉吩咐小厨房送来了饺子皮饺子馅,招呼宫人们一道来包饺子。
这样的场面,纵使犹有主仆之分横亘其中,乍一看也已足够温馨,好似一家人。
过年的大好日子,她正需要这样的其乐融融来打动人心。
她想他今晚该是会来的。她在锦宝林一事上受了委屈,险象环生,他近来对她十分怜爱,常来陪她。
不过就算他今日不来也不妨事,过年一直要过到正月十五,她总能让他撞到这样的景象。
她的万般努力,目的不过两个,一则要他慢慢痴迷于她,二则要他对她全然卸下防心。让他觉得她容易受害、让他看到她平易近人,皆不过是为这两个缘故。
包饺子的人多,一碟碟饺子便包得飞快。眼下天寒,包得多了也不怕,直接以油纸一盖露天放着便能冻住,日后要吃时煮来就可。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