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这姐妹俩走了那么久,又被晾在外殿干坐着喝了这么久的茶,换做是旁人,哪怕不敢发作,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左连枝却没有任何不满之色,而是恭恭敬敬地起身行了个礼。
没有长辈在,便也不需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用膳时赵端端要么同赵懿懿撒一撒娇,要么是讲几句趣事逗她笑。
赵懿懿比她大了四岁,经历过她这个年纪,也懂她的心思。
无非是祖父母去后,她在家中没人疼没人爱,赵维民和徐氏二人,事事都紧着徐氏几个孩子,叫她心里头暗自羡慕。
今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得可着劲地炫耀。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赵懿懿有些想笑,却没戳穿她,反倒还十分配合。
左连枝突然笑道:“父亲心里记挂娘娘,得知端端要进宫,还特意交代过让我们替他向娘娘问安。”
赵懿懿淡淡应了一声,赵端端则是扫了她一眼,掌心里都洇出了汗。
她装作听不大懂的模样,继续同赵懿懿说笑,左连枝又变着法儿的提了几次赵维民,终于惹了赵懿懿心烦,冷声道:“父亲今日不在这,左姑娘屡屡提他,是想徒惹我伤心吗?”
左连枝张了张口,暗道她会伤心才怪,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讷讷道:“是臣女的不是,请娘娘见谅。”
东风渐寒,天色呈现一抹浓郁的昏黄,正当赵懿懿犹豫是否要留妹妹用晚膳时,紫宸殿的宫人急匆匆跑来传信:“娘娘,陛下交代,今日要过来椒房殿用晚膳。”
赵懿懿神色突的一怔,即位以后,顾祯忙于朝政,很少来椒房殿用晚膳。
短暂的震惊过后,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瞧出她脸上的三分喜色,赵端端掩着唇笑:“既然姐夫要过来,我可不敢拦在中间打扰阿姐,阿姐且放心,我这就回去了。”
赵懿懿斜睨过去一眼,淡淡道:“长本事了,还敢拿你姐姐打趣了。”
赵端端仰脸看着她笑,趁着她发作之前,一溜烟的跑了。
浓金色的光透过葳蕤树丛照在粉白的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今日是个好天气,远处夕阳下的云彩,竟是泛着淡淡的粉色。
是难得一见的景观。
顾祯乘坐于辇舆上,觑着眼看远处的落日,忽而瞧见一行人从椒房殿出来,与他迎面相向。那行人见着他后,立马躬着身子立在道旁候着,以待他的车架先过去。
椒房殿前,头戴平巾帻的男人步下辇舆,玄色袍服上的流云暗纹在夕阳下若隐若现,俊美无俦的容貌虽极为瞩目,然那身冷肃威严的帝王气度,叫人不敢抬目直视。
进去前,顾祯随意朝旁瞥了一眼,视线在其中一张脸上停留了片刻,只觉得有些眼生,遂眯了眯眼问:“此是何人?”
吴茂的视线自是随着主子的,也留意到了他看的人是谁,正要作答时,那张脸的主人却温声回道:“回陛下话,臣女二人是皇后娘娘家中妹妹,今日是进宫来探望娘娘的。”
顾祯收回视线,两道剑眉微拧,淡声道:“朕记着皇后说过,她只有一个妹妹,怎么还多了一个?”似乎还有个堂妹,然只有十来岁大,显然不可能。
左连枝倏地涨红了脸,唇瓣嗫嚅,一张脸又突然转白。
顾祯仿佛只是一时好奇,对此兴趣不大,说完这句话后便抬步朝殿内走去。
吴茂朝那姑娘看了一眼,也只是笑了笑就跟了上去,解释道:“陛下不知,刚才那位姑娘姓左,左姑娘边上那位才是娘娘亲妹妹。左姑娘呢,则是娘娘继母带去赵家的女儿。”
“这也能算是妹妹?”顾祯随口回了一句,甚至没去细究这层关系。
皇帝的声音不大,只是平常的音调罢了,然御驾所至,周遭众人连呼吸都不敢急切。这句话,还是一字不差的飘到了殿外众人耳朵里去。
左连枝羞得站都站不稳,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做人啦!懿懿你看看我,我今天做人啦!!!
懿懿:……
不用怀疑,顾祯就是真心不懂,觉得非常奇怪哈哈哈
放出去气人,效果还是很显着的
第6章 嵌宝金镯
方才的事儿太过窘迫不堪,左连枝被侍女搀扶着匆匆逃出了宫,正踩着矮杌登车,刚探了个头进去,她的手腕便被人猛地扣住,随后被用力扯进了车中,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也又被一股大力抵在了车壁上,撞击得她的后背生疼。
回过神后,她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那人:“赵端端,你发什么疯?”
左连枝挣扎了几番,却挣脱不开。手腕被牢牢钳制着,力道之大,她几乎感觉自个手腕要被捏碎了。恰逢车架行驶起来,后背更是和车壁一阵摩擦。
冷汗直往外冒。
赵端端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冷笑道:“我倒是要问你发什么疯?方才陛下又不是问你,你急着答什么?”
“可陛下问我是谁,我还不能……”左连枝想要说几句狠话,只是手腕上传来的痛叫她放不出来。
这赵端端平日看着文文弱弱的、说话都不敢高声,哪想到发起疯来,竟有这般力气,她便哼道:“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父亲?”
赵端端松开手就笑了:“你去吧,我等着你同父亲说,说我什么想好了没有?”
看着她笃定的神色,左连枝突然想起来,虽然父亲确实偏爱她,然赵端端在家里一向会装乖巧,从不曾主动惹事。就连那些挑剔的族老和老夫人们,提起赵端端也都是夸。
若是她说赵端端打她,只怕没人会信。
赵端端将她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上头的一圈红痕:“知道回去该怎么说了吧?再有下次,我把你胳膊都给拧下来。”
俩人愤愤对视良久,左连枝用力将自个胳膊抽了回来,冷哼一声后,再无言语。
回到淮安侯府时,正逢暮色四合,唯有远处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侯府亦是在此时才传膳。
侯府众人每隔几日在一处用一次晚膳,其余时候,赵维民多半是同徐氏等人一块儿用的。今日本是各用各的日子,偏齐聚在了正房。
赵维民今日难得将儿女们都关照了一通,到赵端端时,她一颗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眼,捏着食箸僵硬回道:“劳烦父亲挂心,近来一切都很好。”
果然,赵维民下一刻便问道:“既如此,那为父昨日交代你的事呢?今儿可同你阿姐说了?”
心跳愈发的快,赵端端一个没拿稳食箸,刚挟起来的鸽子蛋又落入了碗中。
左连枝隐晦的朝她投去一瞥,幸灾乐祸从她眼中一闪而过,想着刚才马车里那一幕,又有几分快意要从胸腔中溢出来。
左手下意识抚上手腕,红痕还没有散去,一碰到就疼得不行,真是不知赵端端那死丫头,哪来这么大蛮力。
“我……”赵端端飞快看了眼赵维民,低着头说,“进宫时还想着的,后来事情太多,就……”
赵维民神色一变:“没给你阿姐说,还是说了她不乐意?”他派这二女儿进宫,可就是知道大女儿宠爱她,想叫她转告大女儿一声,在皇帝面前,替他说说好话。
赵端端急得快哭出来,哽咽道:“父亲,是我忘了说,我一直记着的,偏偏……偏偏到了宫里,就忘了……呜呜……我错了……”
看着赵维民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左连枝没忘了添把火:“端端,今儿在宫里我还数番提醒你来着,你怎的就没想起来呢?”
赵端端心中暗恨,却仍是边哭边说:“连枝姐姐,你提醒得那么隐晦,我哪儿听得出来。何况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自个同阿姐说了算了?”
“够了!”赵维民放下食箸,猛地一拍食案,沉声道,“这么大个人了,交代你们点事儿都办不好么?”
徐氏忙劝道:“侯爷且消消气,没说就算了,今儿陛下也没怎样啊。何况连枝那猫儿胆子,哪敢在娘娘面前谈笑啊?”
这话瞧着是在宽慰赵维民,实则是把左连枝摘了出去,将错处都往赵端端身上推。
赵维民再没了用饭的心思,朝赵端端道:“你自个回了院子,好好反思反思!”
赵端端不敢反驳,抽噎着应了是。
饭毕,她在游廊拐角处同左连枝吵了起来,因左连枝说了句俩人“都不是赵家人,谁也别看不起谁”,她气得伸手推了左连枝一把。
没使多大力道,哪怕是幼童也顶多一个趔趄,左连枝偏偏向后仰倒在地上,抬眸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端端,不得胡闹!”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赵端端回头看到兄长赵原,忙告状道:“大哥,她欺负我!”
“好了,我都瞧见是你推了左姑娘,别闹了,快回去睡吧。”赵原摸了摸她的头,无可奈何道。
赵端端算着他刚才走来的方向,倏地转头去看地上的左连枝,对方先是一愣,而后缓缓回了她一个笑。
—–
赵懿懿正轻声细语交代着今晚的菜式,忽听得一阵革靴声,倏尔抬眼,那高大英挺的男人已在不远处。
眼中飞速闪过一抹喜色,她起身迎了上去,轻嗔道:“陛下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见你忙着,就直接进来了。”顾祯今日的心情,较往常稍好些,眉目亦是略有舒展。
待他落座后,赵懿懿亲自挽起衣袖给他斟茶,如霜雪凝成的皓腕上,一只嵌宝金镯夺目非常。
顾祯自然也瞧见了这只镯子,接过茶盏后问道:“皇后换了只镯子了?”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赵懿懿轻握住那只金镯,低敛着眉眼,唇角露出三分笑意:“被陛下瞧出来了,是新换上的。”
“朕记着,你前些日子戴的是只玉镯。”顾祯轻笑了一声,很是温和有礼地说,“这镯子样式不错,可是新打的?”
脑海里头霎时一片空白,握着镯子的那只手一下子收紧,赵懿懿呆滞了许久,才怔怔地说:“这镯子……是陛下前几日送给妾身的。”
这镯子技艺精巧,镶嵌的宝石和珍珠也贵重。然赵懿懿身为皇后,首饰还是有不少的,之所以珍之重之地戴在自个腕上,全因是他所赠。
那日让云竹替她戴上这镯子时,是因他而滋生出的欢喜。
喜悦之情,延绵了数日,在今日受了当头一棒。她咬了咬唇瓣,不禁有些伤心地问:“陛下不记得了么?”
赵懿懿的那张面容,本就略有些娇妩,咬着唇瓣怯声说话时,更是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眼睛一下子红了一圈,不知所措地看着顾祯。
话音落下,顾祯亦是显而易见的一愣。
天色早已黯淡下来,不知何时起,宫娥悄无声息地点上了烛火。接着点点光亮,一双威冷的凤目盯着那金镯看了许久,才琢磨过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她眼尾的一点绯色,顾祯心头像被什么挠了一下,莫名的烦乱。他挪开视线后,淡声道:“时日有些久,朕那日让吴茂送过来时也忙着,就忘了这回事。”
很平淡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同她解释。
赵懿懿懵了一瞬,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也只是情绪到了随口一问,想着能得到他一句回复就够了,谁知他竟然会主动同她解释。
待回过神后,心绪渐渐平缓下来,虽还是有些细细密密的疼,已然不算什么大事。
她看了眼顾祯,继而又眼眸半敛着,柔声说:“陛下每日政务繁多,会忘了这些小事也是正常的,妾身省得的。”
她这样乖巧贴心,顾祯本该觉得熨帖且欣慰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没来由的不舒服。
他执起赵懿懿的手腕,绣了山茶花的袖缘自动滑落下去,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一只镶嵌着许多宝石的赤金镯挂在腕间,两种颜色相互冲击,也不知是显得她肌肤愈加的白,还是镯子愈发的夺目。
心脏砰砰跳着,禁锢着手腕的力道减弱以后,赵懿懿听到他轻声说:“这镯子很衬你。”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一阵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赵懿懿面色微微泛红,随即柔声说:“多谢陛下。”
晚膳很快呈了上来,赵懿懿忽然想起今日从临川口中听到的话,想要问他一问,却又无从开口。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