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这样记挂着女孩儿的名字一事,柳岸汀笑容稍稍一滞。片刻后,问道:“父亲觉得妹妹性子如何?”
“她啊,”柳方毅想了想,“和你娘有点像。”
“既是如此,那父亲觉得,‘英姿飒爽’这四字与妹妹可有半点关系?”
儿子一席话瞬间点醒了柳方毅。
他拊掌一叹,道:“这就是了,此字与她不相合。原来你母亲竟是因了这个缘故。那此事需得再仔细想想。”
第二日恰逢柳方毅休沐,倒也不用特意早起。但何氏依然如往常一般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她先去了女儿的卧房。看她还在合目侧躺着,就给她仔细掖了掖被角,这才返回了自己屋里。
何氏想到刚刚从廊下走时看到的漂亮景象,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雪下得更大了,扫过的地面上已经又积聚起了不少,木屐踩踏上面刚刚留下暗色印记,便被新落下的雪给重新覆上薄薄一层浅浅的白。
一阵冷风吹来,有几片雪甚至被吹进了窗户,飘到了何氏面上。
黄妈妈进屋时刚好看到,赶紧过来关了窗,又劝何氏莫要如此,不然容易冻着身子。
何氏笑道:“哪就那么矜贵了?不过一霎霎罢了,无碍。”
“夫人还是当心些的好。若是现在不留意,往后年纪大些了怕是会遭罪的。”黄妈妈苦口婆心地劝着。
何氏原本伸手准备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闻言笑笑收了手。见黄妈妈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想到黄妈妈刚才去看过女孩儿,何氏莫名地有些心慌,问道:“怎么?可是孩子有甚么事?”
黄妈妈有些踌躇,最终还是讲了出来,“姑娘好像头有些发热。”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女孩儿的额头若说发烧的话,并没有十分热。但仔细摸摸,总觉得比寻常的温度要稍微高些。
何氏因了当年之事,一直最挂心的便是孩子们的健康。听了黄妈妈的话,她再顾不得其他,连件斗篷都来不及披上,推开屋门急匆匆地就朝女孩儿的卧房行去。
女孩儿躺在床上原本一动不动,帐子掀开依然侧卧,直到何氏微凉的手搁在额上了,方才浑身轻轻颤了下,抬眼看了过来。
何氏这便察觉了不对。那么小年纪的姑娘,怎地眼中现出血丝?而且,看她神色恹恹连动弹一下都疲累的样子,分明还不如初到柳家时精神。
“快去请大夫!务必将回春堂的葛老先生请来!”何氏说着,小心地坐在了床边,握着女孩儿有些微热的手。心底焦急万分,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任黄妈妈如何劝,都半步也不肯离开。
柳方毅本打算先用早膳,听闻此事后就急急赶了过来。
遣人不住出去看。待到七八回后,终于,丫鬟来禀,大夫到了。
何氏赶紧站起身来往外去迎。谁知刚一站直一阵头晕便突然袭来。幸好身边的柳方毅动作快一把将她扶住,这才免于摔倒。
何氏缓了片刻,刚刚恢复如初,大夫已经进了屋。只是来人并非她想请的鬓发花白的葛老先生,而是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一进门,他就说道:“天寒路滑,父亲年事已高,不方便出门看诊,还望见谅。”
此人何氏也识得,乃是葛老先生的儿子,医术亦是十分了得。
心中挂牵小姑娘的病情,何氏顾不得多想,忙将葛大夫请了过来,让他为女孩儿看诊。
柳方毅也是焦急,在旁不时问道:“小丫头没事吧?”连问几次后,被何氏低声说了几句,这才住了口。
葛大夫先是细细观察了女孩儿许久,而后把脉。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说道:“令爱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缺少休息,故而身子太过疲累罢了。如今这景象,怕是有四五日不曾合眼过了。”
“缺少休息?不,不会。她每日里都会好好去睡,刚才她还在床上歇着。”何氏心中慌乱,绞着手里的帕子着急地说。
柳方毅也道:“不知先生有几成把握?莫不是看错了罢……”
葛大夫听了,觉得这是对他医术的羞辱,当即有些恼了,忍住怒气哼了一声,“你们只是看她躺着,怎知她有没有真正睡着?如若真如你所说的‘日日安睡’,绝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可是——”
葛大人差点发火,转眼望见女孩儿在床上蜷缩的模样,顿时心软了。他也很是担忧,思量了下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令爱最近受到了甚么刺激?”
柳方毅忙问:“先生此话怎讲?”
“遭遇意外,即便是成人,也会心神受到极大影响,更何况是个孩童?若她近日有过此类遭遇,那么这便说得通了。”
他这话提醒了一旁的何氏。仔细将他的话琢磨了下,何氏很是后悔。
自己只顾着照顾好女孩儿的衣食住行,却忘了她的心里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一直未曾开解过她。囡囡口中不说,心里郁结无法舒缓,怕是一直堆积在心里,结果造成了如今的状况。
葛大夫临走前开了副方子,“虽说此方能够缓解令爱的状况,但最重要的,还是让她放下心中忧虑踏踏实实好好休息。熬过这几日后,身心皆恢复如初,便无甚大碍了。”
但他这个“好好休息”,却是着实难住了夫妻二人。两人商议许久,都想不出个好的解决法子。最终还是何氏想到了一事,问了柳方毅。
“我记得老爷说过,当初秦大将军把囡囡抱回来的时候,她是睡着的?”
“嗯。我刚接过她来,她就醒了。”柳方毅颔首说道。
何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个想法很唐突,但她实在没了别的法子,只得说道:“当初囡囡遭受大难,被大将军所救,这份信赖自是不同于旁人。既然大将军能让囡囡安心睡着,不如,我们请了他来,再帮一次忙?”
作者有话要说:
秦大将军:……【默默扭头,一脸怨念地望向把清雾哄睡了的某人
☆、第四章
秦疏影觉得自己最近运气有点背。今儿刚去衙里应了个卯,回头就被树上落下来的大堆雪团砸了个准,弄得满头满身全是冰凉凉的一片。
回到屋里拿着干净布巾,他边擦拭着发上的雪末,便思量着一个十分重要且深刻的问题。
难不成京城和自己八字不合?
自打他决定留在此处,每日里总得遇到点不如意的事情,反倒不如以往在北疆的时候顺遂。不如抛了如今京里的职务,转回去打仗?
说起来若不是先皇和镇国大将军,他压根就……
想到这先后故去的两位,秦疏影心头一震,慢慢泛起了疼。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他长长叹息着,将半湿了的布巾随手丢到身旁椅子的靠背上,旋身撩了衣袍安稳坐下。
罢了。还是暂且安心留在京城罢。
“秦将军?大将军?秦大将军?”
一连串小心翼翼的呼喊声传来,神游许久的秦疏影慢慢回了神。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张赔笑的黝黑面孔。
秦疏影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脚一蹬地。椅子转了小半个圈,直到两人算是面对面了,他这才开了口:“柳大人有事找我?”
柳方毅赶紧连连摆手,“属下当不起大将军的这声‘大人’。”
秦疏影心里头正纠结着,哪有闲心和他叨叨着转弯抹角?当即往后朝椅背上一靠,扬扬下巴,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
柳方毅跟着他打过仗,知道他这样已经忍耐得快到极限了,忙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人,属下想请您帮个忙。小女近日心神不宁不得入睡,不知将军可否帮个忙……”话到后来,却愈发难以开口。
秦疏影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很听话的女孩儿,便问:“你说她怎么了?”
柳方毅就将女孩儿的症状一一细说。
秦疏影听他讲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女孩儿很久没睡了,所以现在低热起来,若是再不好,怕是要生病的。
第二,柳家想请他帮忙哄一哄小姑娘入睡,原因很简单,他将孩子抱给柳方毅的时候,小丫头是确确实实睡着的。
弄懂了对方来由后,秦疏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可能。”
柳方毅知道秦疏影不可能一下子就答应下来,连忙好生去求。谁知秦疏影铁了心地不帮忙,根本丝毫转圜余地都没有。
柳方毅急了,“可是,丫头是您救的,她只信赖您。而且,先前她还在您这里睡着了……将军,属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您!”
秦疏影抱臂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压根是错的。”
柳方毅愕然,“哪儿错了?”
秦疏影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还不简单。
首先,救了那丫头的不是他。其次,哄她睡了的更不是她。
让他帮忙?
成!
可也得他帮得了才行啊!
秦疏影说甚么都不肯,无奈之下,柳方毅只能使了妻子提议的最后一招。
他抱拳一揖,恳切说道:“末将已将小女带了过来。”
秦疏影惊诧,推窗朝外看了眼漫天的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柳方毅,“就这破天,你竟还把她带来了?”
“是。”柳方毅老老实实说道:“即便天气这样恶劣,属下也把她带来了。只求大将军能帮忙看看她,哪怕只能求得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秦疏影这才认认真真去打量他。
当年柳方毅在他麾下是百户长,做事认真踏实,打仗的时候又敢拼敢冲,所以秦疏影对他很有印象。而且,印象还不错。
这么一个素来听从军令生性耿直的汉子,如今为了这事儿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先将女儿带了过来、为的就是“逼迫”秦疏影看她一看……
秦疏影收起了先前不甚在意的态度。他垂下眼帘,长指拨弄着腰间玉佩,问道:“人在哪里?”
“犬子带了她,正在外头车子上等着。”柳方毅见秦疏影态度有所和缓,小心翼翼地问道:“末将现在就把她带来?”
秦疏影抬眸望了天空一眼,摇头道:“不必了。我过去看看她。”
大雪中的街道,不时有守卫士兵穿梭其中。大部分人手中拿着的并非平日里当值用的武器,而是铁铲、扫帚或者箩筐。他们来往于大街小巷,却不是为了巡视,而是将雪铲走,清出中央的路来。
此刻,便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上面已经落了一层雪。
掀开车帘探头往里看去,见到小姑娘后,秦疏影仔细一瞧,也开始担忧起来。
她原本就长得娇小可人,如今这般恹恹地,倒是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其实身子不舒服,眉眼间似是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秦疏影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看了眼,心下算算时辰,拿定了主意。
他长臂一伸将女孩儿连着外头裹着她的锦被一起抱了过来,与柳方毅和柳岸芷说道:“你们暂且回去罢。等她好转了,我带她去寻你们。”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回身问道:“小丫头如今叫甚么?”
听他问起这个,父子俩面面相觑。
秦疏影见状,心中了然。不待他们回答就挥了下手,急急离去。
先帝无妻无妾,又不喜有太多人伺候,偌大的皇宫里显得空荡荡的。新皇乃是先帝亲手抚养长大的孤儿,如今初初即位,亦是如此。若是走在宫里稍偏一些的路上,时常走上半天才能看见一个人影。
秦疏影跟在镇国大将军身边长大,这些年时常出入宫中,自是熟悉。因着镇国大将军与先皇感情甚笃,秦疏影入宫也无需太多繁琐程序,径直入内,自有人将他到来之事禀与皇上。
到了勤远殿外,远远地,秦疏影看到一个矮瘦的身影迈着细碎的步子快速朝着这边行来。离得近了,便见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赫然就是皇上身边的于公公。
于公公举高手里的油纸伞,撑在秦疏影头上,担忧地道:“大将军怎地冒着雪就来了?一个个都是怎么伺候的!”
秦疏影道:“这会儿已经小了些,这般走来倒也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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