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得了这句话,尘缘生的脸色反而更沉重。
既然人认识,而且就有杂宝阁的人守在外面,也做是虚惊一场,各自落座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四人的时候,颜如玉虽未邀他们坐下,神色却也还算平和,尘缘生,你有事找我?这人都入门来了,说是平白无事也是不可能。
尘缘生神色莫测地看着他:是啊,没想到还能再见。
颜如玉对尘缘生的印象不好不坏。
当年各自岁数还小,尚未确定灵根。那会的颜如玉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喜欢与他玩的人倒不少。这些玩伴有好些都是各大仙门所出,尘缘生也是其中一人。
可是后来不到一两年,这些好苗子一个个都测出来灵根。
便天然有了区别。
人有了差别,便会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何况还是这等大事。
孩子是最纯粹,这份纯粹,分好,也分坏。
有了差别,便有了亲疏远近,从前颜霁嘴里说的那些欺负他的内府小疯子,多数就是那些小玩伴。
尘缘生不过作壁上观罢了。
都是小孩子,有的恶意也不过是懵懂无知,只是长成后境遇各有不同,偶尔几次遇到尘缘生他都是匆匆而过,倒是没想到还能再见。
且遇到尘缘生后,颜如玉才真正有了一种实感。
修士与凡人当真不同。
六十年过去了,尘缘生现在的岁数已经八十好会几,可他的相貌如青年挺立,顶多只有二十岁出头。若是如玉来历经这几十年的光阴,现在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啦。
如此,颜如玉待黑大佬先前所说的恐惧有了少许莫名的理解。
倘若易地处之,眼睁睁数着倒计时,看着亲近的人逐渐死去却毫无办法,这种恐慌足以让人绝望。
尘缘生站在颜如玉的对面。
他看着少年美丽如昔,不,应当是更胜从前的精致面容,除了不可避免的心神动摇,却也充满着怀疑。
他清楚颜如玉的身份。
他不可能在现在仍然保持着这般模样。
当初天下得知颜家出了个第一美人,两位仙尊为此争夺不已,这般传闻虽然确实被刻上榜首,也有诸多人对此记挂,深感有趣。
可真的全然上心的,除了当真见过颜如玉面容的,又会有几个?
只有真正看到颜如玉,方才知晓这般模样是如何魅惑人心,哪怕是现下,他那两位友人正发痴地盯着少年看得入神。
连眼都直了。
尘缘生不怪他们,因为这实在正常。
可没见过颜如玉的人却只把这名头看做趣味,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盖因凡人的寿数实在太短太短,过了炼气筑基,人就能突破两百寿数,等到了化精,那更不必说。就算只停步在最初的两个阶段,可是任何一种延年益寿的手段都可以尝试。
他们脚下有无数大道。
可凡人没有。
颜如玉是凡人。
就注定了他的存在会如朝露般轻易逝去。
颜如玉迎上尘缘生的眼神,忽而捂着嘴闷闷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声音发闷,仔细听来,又有点像胸腔里含痰的样子。在苦苦咳嗽了好久后,他才哑着声音说话,见笑,这把身子骨有些虚了。
尘缘生的脸色微变,他细细打量着颜如玉,试探着说道:你的身体
老了。
颜如玉:我与你可不一样。
他的咳嗽,就像是老人垂暮,连胸腔都堵满了痰那般发闷难受。就连说话,其实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很慢,也很细。
青春永驻比起延长寿命来说可要简单,如此,尘缘生心下好笑,只觉得自己方才是昏了脑袋,什么都想不到,还以为颜如玉当真找出了能让自己突破寿命限制的法子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尘缘生:牡,你家的告示还未撤下。
颜如玉听得懂他的暗示。
他说的是在他跨越时间线前牡华天宗下的命令,说是他与外人勾结的那条,若是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就能够捉去牡华天宗领赏。
尘缘生出身宣明阁,自然不会去贪图牡华天宗的赏,只是隐晦提点了颜如玉后,他也没有继续逗留,只在临走前淡淡说道: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当年抱歉。
说完这话后,尘缘生拎着两个不愿转头的友人匆匆离开。
即便清楚颜如玉的真实年纪,可看着他那美丽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容貌,确实会心生动摇。他不愿幼时玩伴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要为了自家的昭令奔波逃亡。
他身边的这两人也是出身大家,方才他又不小心直接呵破了颜如玉的名字,要是让他们一个不经意间想起来,那就糟糕了。
毕竟尘缘生不会为了牡华天宗动摇,可旁人会不会
尘缘生想起蓝岚,面无表情地想,那可就不好说了。
杂宝阁内。
颜如玉没碰从头到尾都在装鱼的茶杯,另取了个杯子吃了几口茶,指腹时不时摩挲着茶杯,那模样有些出神。
小鲛人从茶杯里探头,在刚才意识到事情解决了后,他就一直缩在茶杯里装鱼。
索性他提点的时候只那道声音最响亮,无人发现有尾小鱼躲在茶杯里。
如玉如玉,小鲛人从灵茶爬了出来,下肢不太给力,他挪动着小手手爬到了颜如玉旁边,蹭了蹭他的胳膊,他欺负如玉?
颜如玉将手递给小鲛人做支撑,摇头道:他没有欺负我,当年的事情不过是小孩玩闹,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没想到他还会放在心上。
说是玩闹,其实也不止步于此。
他并非是出生便只留在外门的,在最小的那会,会走动后,他就常常会和其他的小孩一起去到内府的一处地方玩耍。
说是读书写字,不满三岁的孩子哪里会呢?
那到底还是在玩的。
既然是类似学堂,又是在内府,那自然是连蓝叶舟的独女蓝岚也在其中。
是的,蓝岚其实比颜如玉还虚长几岁。
如果她和主角的婚姻能成,那是不是要算作姐弟恋?
幼时的记忆,因为他生而知之,所以还是记得。
他记得,蓝岚其实很不喜欢他。
尽管他和蓝岚的接触只在幼年,但也正是因为幼年稚嫩,所以天生聪慧刻薄的小蓝岚才会没有掩饰住那恶意。
如果是长大后的她,想必会笑靥如花,就连行事也不露端倪。
他很清楚那群小玩伴的异变产生,是在蓝岚检测出了灵根的时候。小时候的玩伴里,就属他和蓝岚最惹人关注,他们俩都长得可爱好看,尤其是颜如玉,他虽然是个懒娃娃不肯动弹,却总有人愿意粘着他。
等蓝岚有了灵根的消息出来后,原本和睦的小团体便逐渐出现了矛盾。
颜如玉大概猜出来这妮子到底做了什么。
那会没想起来是穿书,眼下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蓝岚真不愧是原着中阴了一把男主的未婚妻,从小就鬼灵精。
大多的挑衅与小打小闹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一次真的快出事了,是颜霁偶然遇到救了他。她将颜如玉救下来后,按着那几个闹事的小疯子一顿狂揍,就连蓝岚也不例外。
想来也忒解气。
那会颜霁抱着受伤的小如玉回家,禀告了父母后,颜如玉就彻底住在外门,不再去学堂。
直到他检测出没有灵根后,也没离开过外门。
在那群孩子中,尘缘生确实没对他做什么,却也什么都没有做。
颜如玉懒得去跟不慈不爱的父母告状,每日定时定点跟着侍从来往外门和内府,跟上幼儿园一样。所以他被欺负的事情,也直到颜霁揍人那会才得以揭开。
但都岁数太小了,就当做童年无知过去了。
颜如玉原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发现自己身份的特殊,得知蓝叶舟和颜辉等人对他的过度关注。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些修仙巨擘的后代幼儿园有了自己的答案。
牡华天宗的内府有一处学堂,说是给幼童读书识字,可底下全都是各种阵法,尤其是聚灵阵。在那样的环境下泡久了,人之开智和灵根会更为纯净,这也是宣明阁和其他交情好的仙门会巴巴将人送来的缘故。
但他能进去的原因与他们必然不同。
颜如玉猜测那上头几个是想观察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看似重视,却也漠然。
他几番出事,暗地关注的人不可能不知,颜辉更是如此。
如果不是颜霁及时赶去,那次意外或许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又或者颜霁能及时赶到压根不是偶然呢?
毕竟她按着蓝岚揍得贼狠,一个小姑娘鼻青脸肿地回去,还是掌门的独女,不可能一点惩罚都没有。但颜如玉记得那段时间颜霁整日进进出出照顾他,那鲜活飒爽的模样可看不出受过惩罚的样子。
试探。
由尘缘生带来的回忆,让颜如玉开始审视幼年的事情,当他得了这个结论,心中并不诧异。以他们的心性,不从小盯着那才叫奇怪。
他只是有些兴意阑珊,毕竟回忆过去不好的事情,也不让人舒服。
他戳了戳小鲛人的脑袋,将他重新收了回去。出门的时候,他问杂宝阁的侍从买了好一批灵茶。等回去就将小鲛人的水全部都换成灵茶水,让他一次性泡个够。
底下大堂的杂流还在进行,颜如玉却不去理会,正要穿行过走廊往大门,却被杂宝阁的侍从拦下。
颜如玉认出那人是刚才预警时最先冲进去的修士之一。
那化精修士诚恳地说道:贵客若是要离开,可从后门走。
颜如玉:?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修士,沉默了片刻,有人在蹲我?
化精修士苦哈哈地说道:请贵客莫要问了,后门有几位化精修为的从者候着。等您出去了,他们会带您平安离开。
颜如玉瞧得出来他没撒谎。
在他带着许多多令牌的前提下,杂宝阁对他一直都很友善。就连他买东西都是八折,当真是让人落泪,能让抠门的杂宝阁吐钱可真不容易。
如果这个修士没有骗他,可这般模样却是顶着压力在做事般顶着什么压力?方才尘缘生在杂宝阁叫破了他的名字,难道是被人认出来了?
颜如玉在包间内坐着,只有他和两小只在,又要吃东西,自然会把面纱摘下来。
闯进去的杂宝阁修士都看到了他的长相。
姑且信任杂宝阁修士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消息卖了出去,那消息又是从哪里泄露的?便是尘缘生那家伙,也才刚带人走不远,不带这么快的。
除非是
颜如玉:有一个与你们杂宝阁相交甚笃的贵客,方才的骚动惊扰了他,让他得知了我的身份?
他揣测,并且在化精修士脸色微变的时候继续补充。
他对我有恶意,让你们杂宝阁留人,可我偏偏用了许多多的牌子进来。一面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面是自家少阁主许多多,你这算是从中盘旋另谋法子,想拖延时间让我跑路?
化精修士心下大惊,他说的话猜中了八.九。发话的那人确实是杂宝阁不能抗拒的贵客,可将少阁主的客人送过去又成什么样子?
自然是不能够的。
眼下已经送消息回去,只要拖延上片刻,就会有大能赶往此处,务必会稳住那发作的贵客。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多谢你们这番苦心,不过这会让你们得罪客人,却也是不能够。他戳了戳在肩膀上的小花精,温柔地对它说了几句话,便见它翅膀扑闪,立刻飞了出去。
而颜如玉则是悠哉悠哉地左顾右看,那贵客,门牌号多少?
七号房。
越往前的号码,就意味着越尊贵。
可这个房号的客人却不是为此,而是他偏爱七这个数字。
不论他走到哪里,他总爱住在七号房。
眼下,他正慢条斯理地亲自烹茶,袅袅茶香在室内散开,沁人心脾。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当真是赏心悦目,甚至盖过了屋内十几个冷冰冰的黑衣侍者。
这些黑衣侍者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杀气,像是一具最得用的凶器,望而生畏。
颜如玉在化精修士的陪同下进来,一眼便望到那十几件把杀器,沉默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我知道是哪位尊上了。
话音落罢,热茶也将将煮好。
七号房的主人拎起茶壶,请坐。旋即便是茶水冲下。
他给颜如玉留了个位子。
颜如玉信步悠闲,淡定地在位子坐了下来。
您的手艺不错。
他在吃了一口茶水后赞叹。
谢谢。
七号房的主人也很有礼貌地回答。
等各自啜饮得差不多了,这人才又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颜家的崽子,却是爱胡闹。那不轻不重的训斥,就像是在责骂自家小辈。
颜如玉出来是遮了面纱的,可修为高深的修士,想要看透也不难。
毕竟这面纱也仅有少许遮掩的能耐。
尊上与我父亲认识?
自然是认得。
这一来一往的平静祥和,让门口守着的那位化精修士都有些茫然,都差点以为先前这号房的主人阴森恐怖的口吻,如若磨牙般地念出颜如玉这三个字来。
那森然的杀气可不是作假。
颜如玉这名字听起来是耳熟,当场想不起来,可闹完事回去,再认真琢磨下,化精修士也便想起来究竟是谁了。
可不管是谁,他都是少阁主的朋友。
那也是杂宝阁的朋友。
对坐吃茶的两人已经吃上第二杯了,颜如玉含笑问道:不知尊上留我,却为何事?
对面那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吃完第二杯,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咔哒的声响。这声音如同信号,七号房骤生冷意,杀意密布。
十几个黑衣侍者的视线皆扎根在颜如玉身上,倘若眼神如刀似箭,已经能够彻底戳烂他的身体。
中年男人:当初你拍下的魂石,如今可安在?
颜如玉恍然大悟般在储物空间里寻摸了片刻,最终掏出来一颗小小的红石,乳白的光辉悉数被红兜兜遮盖,半点都看不清楚。
原来您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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