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的脑海掠过无数《风起云涌》描述的片段,最终却只落在掀开的一页。
【公孙谌埋在白雪里,冰凉彻骨的寒意让他感觉不到脚趾,在失去所有力量后,被大陆所仇杀的魔鬼也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疲倦地、厌恶地皱眉,像是躲避着雪山里难得晴朗的太阳。那些可恼的光线扎透不完全的雪堆,落到了紧闭的眼皮上。
又冷,又热。
可他感觉到了长久难得的平静。
这是个好天。
公孙谌自雪山来,拖曳着长长的痕迹。
可以。
他与自己再下了一盘棋,一次赌约。
如果这回出去遇到的第一个人没有骗他,那他会再重试着回到正途。】
他也曾有过期待。
颜如玉把公孙谌冰冷的身躯抱得更紧,低低说着话,听不出究竟是害怕还是哽咽,我是在救我自己。
他很暖。
公孙谌想。
他的手指划过颜如玉的脖颈,鲜活的味道让他能感觉到。这复生后的世间如此苍凉,他存在于此,却也不存在于此。
公孙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只有纠缠不清的怨毒,影影憧憧的徘徊间剩下森然乖戾的杀意。浓黑的执念与凄厉恶意不断翻涌,却依旧无感。他冰冷地审视着自身,他不知痛,不知伤,那灼烧的热意带来的是惯性的亮度,却也是记忆留存的东西。
他感觉不到任何的东西,只除了颜如玉。
他抱紧颜如玉。
这很暖。
好吧。
他注视着漆黑里独有的那片纯白,好吧。
公孙谌:你想救世,又想救己,过于贪婪成性了。
颜如玉闷闷说道:人性就是丑陋的。
公孙谌从心口掏出了件什么东西,颜如玉这个姿势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他从藏书阁取来的白石,他原以为炼化了,但这又是什么?
这是灭世白莲寄宿的核,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抵挡得了它的吞噬。公孙谌冷漠瞧着还在崩塌的白玉柱子,哪怕是通神通天之物,也毫不例外。
在他捏碎白石的瞬间,紧接着有一道冰凉的屏障附着在颜如玉身上。
东游大陆不会有事,颜如玉看不到公孙谌,却听到他说,你也不会死。
白焰熄灭,让其他追杀的尊者误以为将见曙光,入侵者将要死去。他们是听从胜利号角的猎人,径直扑往了此处,可他们敏锐的五感让他们能听到公孙谌那句话。
那一刻心悸,是疯狂涌现的危机感。
第12章
猎人,变成了猎物。
公孙谌大笑着踏入战局,只是此时此刻,那碎裂的白石融化的核心与他本身相随,幻化出最本源的火灵。
铁羽化作的刀刃也勃然而生无数焰火,那灼热的温度压根无法靠近,裹挟着将要融化万物的气息!
蓝叶舟不必回头望,也知形势严峻!
好在白玉柱子的倒塌已经被遏止,只是此地此镜,他们的对话不知被多少人听到
他眼里闪过几丝疯狂,但是更快被其他的神色掩盖。
他舌绽春雷,声音如洪,在狂肆苍凉的空间回荡:诸位,无论贼人胡言乱语,此贼只一人,我等协力,定能将这祸患拿下!勿要为了一介外人,动摇我等同盟之约!他之气息悠远,无疑让人信服。
原本稍有动摇的几个仙门大派,也确实被蓝叶舟给安抚下来。
颜如玉深知蓝叶舟其人能为牡华天宗之主,除了修为深厚福泽之外,便是他天生面相宽厚仁和。
但凡所见,无不认为他是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此乃天生的面貌气质,与心性无关。如非随着《风起云涌》的讲述,前期读者们还一直以为他是主角稳稳的师长经验包。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公孙谌的踪迹,只是他们修仙者的速度,对他一介凡人来说还是太快。
那冰蓝的屏障看久了人眼也迷糊,还困顿了起来。
颜如玉:雄起啊!在这时候发困真的合适吗脑子?!
他忍不住吞下一个哈欠。
看来脑子不理他。
颜如玉靠着屏障坐下来,也不是没人试图越过那仅存的几只黑鹤来袭击他,但都被大佬留下的屏障给挡得死死的。
他听着砰砰砰的声音反倒是更有困意了。
这不行,这不可。
颜如玉拧着大.腿,挣扎着从困意爬起来。
公孙谌身上的伤势越重,他的杀意就越浓。仿佛不知什么是畏惧,也浑然不怕游走在生死的界限。
或许因他是魂体,所有撕裂伤对他来说并无效用,可那增添的伤势却足以滴血成海,溅落的血花染红山巅的白雪,混淆在一处的暗红压根分不清究竟是何人流淌的血液,只知杀了个疯狂。
他一直在不断闪挪位置,只在仅仅几次瞬间才让颜如玉捕捉到了身影,随后又是被围攻重击,这让颜如玉不由得担心起大佬是不是伤势过重了。
他都能如此担忧,那些围攻追击的人如何不明白?
他们心中大喜,更是倾尽全力,万不能让他逃离!蓝叶舟与几位相熟的他派长老不过照面的功夫,便已然达成共识。
且由蓝叶舟在前牢牢挡住三息内公孙谌的全部攻击,那炙热的温度被隔绝在外,趁着公孙谌无力分心的瞬间,几位长老齐齐使出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招式
锵!!!
公孙谌闷声吐了口血,身影坠.落了下去。
颜如玉猛地从困意中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大佬坠.落如流星,灼烧的白莲安静地包裹住他。
紧随着扑下的数十道身影便是悬崖苦等许久的秃鹫,如同饿极扑肉般凶恶,他们将将要包围住那颗星辰
星辰更快地砸入了地表。
颜如玉愣住,那个位置他伸出手比划了两下,是不是会场中心来着?
也便是那无数白玉柱子的核心。
颜如玉:大佬莫不是故意的?!
巧合也不可能这么巧吧!
他们实在是杀得太狠,也杀得太疯,甚至没留意到在边打边退的挪移中,堪堪露出了最大的破绽。秃鹫还未啄食到肉块,便已经被爆裂开的白莲焰火彻底掀开。
那火
远比之前还要绚烂炽热。
若说先前的火乃是不败的白焰,现在跳动灼烧的焰火才是真正的灭世白莲。那恐怖毁灭的气息让原本已经稳固的无数根白玉柱子再次摇动,而这一次是无法阻止的彻底崩塌!
蓝叶舟脸色大变,公孙谌竟是故意的!
他彻底引爆了灭世白莲的核,那爆裂的毁灭焰火会彻底吞噬掉整个山头。连带着已经暗自启动的献祭大阵都会被迫更改!
不知山处虽有奇特,不管有再大的变动,那献祭大阵本身就是秘境的整体。无法抹除,却能借由外力强行变更。
如今公孙谌所为,便是如此!
蓝叶舟已经能感觉到原本在他们掌控之下的法阵内核异变,无法再轻易操控。
灭世白莲
他抿唇,若非这玩意有毁天灭地之势,如何让他们如此避之不及?!
灭世白莲之所以被封印在牡华天宗藏书阁中逾千年无人问津,并非无人想寻,而是无人能寻。
这是一朵恶火。
其安静漂亮的外表不过是伪善的假装,其根本便是毁天灭地的恶质。
在这之前的最后一任主人在无法控制住这恶火前,倾尽所有修为,以仙尊之位为这朵恶火设下封印,将其牢牢封锁在牡华天宗书海的第三层。
谁都知道这朵灭世白莲在第三层,却也从无人能取得。
因为封印需要一位凡人解开。
可凡人无法触碰灭世白莲,只会在那瞬间被吞噬。这便是那位主人留下的最后善念,无人能解开,便也无从再让这朵恶火现世。
到底是谁
蓝叶舟怒笑起来,在暴怒极致时,他脸上的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从仅存的人中找到了颜辉。
已经无力回天,就只能兵行险招!
蓝叶舟的声音冰冷地传入颜辉的耳中,你我二人须得出去。
颜辉的眼睛眨了眨,在高温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们自身带有离开此处的秘宝,两人眼神一对,只留下闪电般的身影。
甫一出了秘境,温度骤降,连带着压制的灵力都能快速运转起来。
蓝叶舟脸色阴沉地说道:吩咐下去,立刻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通传东游大陆,就说牡华天宗被南华大陆的魔修入侵,致使秘境被迫关闭,只留下我等两人逃脱。
颜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把他们都困在里面。
不够。蓝叶舟阴测测地说道,他们全都得死!
眼下无法顺利利用颜如玉献祭,而不知山处已经乱成如此,那蓝叶舟索性舍弃这不知山中所有性命,以这些灵性血肉相抵,满足献祭大阵的要求!
这场献祭,一经启动,是无法停止的。
最合适的颜如玉已经不在阵眼,那些纠缠公孙谌而在左近的人便成为合适的替代品。
蓝叶舟似乎已经做出了一番决策,就连神色都缓和了下来,虽然这一回是乱了些,然那里面可是几百位仙尊的供养倒也能勉强满足献祭大阵启动的条件。
他语气轻松得仿佛不是在说困杀几百名仙尊,而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你是想以他们来替代如玉。
蓝叶舟眼眸幽深,如玉不在阵中,着实可惜了些。不过献祭大阵一经启动,他的血肉还是能弥补少许。颜辉啊,他只不过是重新归于天地,天地间的每一人都会得到他的恩泽馈赠,你又何须介怀?
颜辉紧绷着脸,片刻后点了点头。
蓝叶舟松了口气,扭头关闭了不知山处的所有通道。他幽幽叹息,这也不能怪他,那献祭大阵一旦启动,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可惜啊
不知山处燃烧起来的焰火融化了万年冰雪,那堆积白雪潺潺流水,倾泻而下,宛若崩腾的山海,逃离着极其可怖的山巅。
这本该是最后一处生机的绿意变做困杀的磁石,把所有将要逃离此处的人牢牢吸附。
在最后一声逃逸的惨叫消失许久后,跳动白莲的中心,有一道人形火焰慢吞吞抬起脚。
他站起来,踩在一具尸体身上,那尸体便瞬间化作灰烬,被抽干了所有血液与水分。那些川流不息的澎湃生机灌注到地底而去,像是永远填不饱的饕餮。
人形火焰慢吞吞地走了一路,然后凭空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了黑鹤的面前。
而在行进的过程中,那焰火也逐渐剥落,像是次第拨开花蕊,最终得见内里的存在一只血糊糊的手穿透了冰蓝的屏障,摸着半睡半醒的少年。
颜如玉不是真的要在这么紧张的关头睡觉,可诡异的困意拼命拉着他入眠,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脸上滚烫湿润的触感让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几乎成了血人的公孙谌。
颜如玉勉强着自身爬起来,扶着通体滚烫的大佬踏足黑鹤。
当他扶住大佬站稳的下一刻,有种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降临。
那让他舒适得仿佛回到了母体羊水般温暖安全,又透着异样的熟悉感温柔却宏大磅礴的气息扫过,像是天,像是地,又变作是万物
颜如玉在那短暂又长久的一瞬意识到,大佬真的做到了。
以这不知山处现在的死寂为代价。
以尸山血海为代价。
不知那气息降临了多久,在抽离的瞬间,颜如玉听到了滋滋的灼烧声,但是他扶着公孙谌的手依旧稳当。他道:大佬是故意的吗?
眼看着这团大火人从焚烧的烈焰中出来,如何能猜不到公孙谌怕是从一开始就在设局?
黏糊滚烫的液体浸湿两人接触的衣物,公孙谌哑声道:在大会开始时,牡华天宗便已经开启了献祭的大阵。唯独用灭世白莲贯穿其核心,才能稍稍更改。
他没说更改什么。
颜如玉也没问。
就像他也没问为何最初献祭会是他。
公孙谌身上的伤势太多,流淌的血也太多,颜如玉捂住这处,便漏了那处,索性脱下法袍罩在公孙谌身上整个给搂住,抱了个囫囵。
多谢你。
公孙谌嗤笑了声,慢慢说道:谢我什么?谢我送你一程吗?他懒洋洋地躺着,那模样像是与那焚天吞地的动静毫无干系。
颜如玉看着公孙谌身上的伤势,正在懊恼之前龙丘灵丢他玉镯的时候没拿回来,现在手边没药,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又不是第一回 让我等死。
公孙谌:
颜如玉试图撕下衣袖给公孙谌包扎,奈何撕了半天撕不动。然后开始伸手在大佬身上乱摸,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把利刃,哪怕是小刀也好啊。
公孙谌躺在颜如玉的膝盖上,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看着那只乱摸的手,他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
颜如玉无视了大佬的冷漠视线。
那火看起来像是止不住了,如果公孙谌控制不住被反扑,那他们在瞬间就会跟那些尸体一样烧成灰烬。
横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颜如玉在他身上摸索半天无果,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屁.股底下的黑鹤铁羽,瞧着就挺锋利,准能行。
他扯开袖子在铁羽附近比划,在失之交臂两次后,颜如玉留意到他手指在颤抖。
颜如玉微怔。
公孙谌:怕了?
颜如玉用那只哆嗦的手自额头穿插过松散的头发,束发的竹簪早就不知遗落在何处,徒留一副颓废邋遢的样子。
只是面相好看的人,就算再怎么糟蹋,那以手梳发的瞬间,依旧有种令人动容的慵懒美丽。
他看着公孙谌,这个男人疯狂又变态,前脚屠戮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后脚又施计拖了所有人葬身此处,简直称得上坏种。
可公孙谌也应允了颜如玉一个贪婪的请求。
他该知道的,不管公孙谌多疯癫,有些本性仍旧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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