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黄色路标时,许戈心里快活了起来,因为前面的路况十分不好,那遍布在路面上或大或小的窟窿都是坦克、装甲车留下来的。
每当夜里从老城区那边传来枪声时,次日街上就会出现装甲车、坦克等重型军用车辆,多则数十辆,少则三、四辆。
要是枪声换成火箭炮声情况会更糟,以军会在路上设立路障,他们会抽查一些看起来陌生的车辆和面孔,这样一来就会导致许戈上学迟到。
迟到的人可不仅仅是她,而老师们对于这种现象也是见怪不怪了。
昨晚的老城区是安静的。
面包车擦着亮黄色路牌,许戈忍住笑意,黄色的路牌代表着接下来的路段是以军军队经常出入的路段。
就要到那个大窟窿了,那个大窟窿之后就是另外一个大窟窿。
面包车太小,一旦车辆陷进那些大窟窿里,车子就会激烈摇晃起来,摇晃时不是她往着那个人身上靠,就是那个人往着她身上靠,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借机发牢骚。
也只有她发牢骚时那个人才会瞧她那么一两眼。
往左,往左……
“嘭”的一声,脑壳重重敲在车窗上,当那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上她的身体时,忽然间心里一动。
学着电视上戴着大耳环的俏姐儿:“你摸哪里呢?”
那一声可真大,许戈也被自己淡淡声音吓了一大跳。
紧急刹车声响起。
后车座的两颗头颅以相同的频率分别往前。
摸着额头许戈想朝着自己爸爸发脾气,可爸爸的神情让她有点吓到了,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奇怪的人,我只是……只是闹着玩的。
“爸爸。”呐呐的叫了一句。
“许戈,他是你哥哥。”那个平日里头一直很随和的中年男人第一次用那般冷冷的语气和她说话。
许戈忽然间很讨厌爸爸用那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本来想溜出嘴的那句“我是闹着玩的”因为某种情绪而卡在喉咙口。
爸爸说完话之后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一眼让许戈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约约中许戈觉得爸爸是惧怕那个人的。
比如,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时都会低着头,随着一年一年长大,许戈越来越讨厌看到那样的画面,感觉自己的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的样子像极耶路撒冷的某些现象。
集市上的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在见到贵族时总是会低下头去,直到穿着长袍配意大利手工西装的贵族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坐上停在街口的进口跑车扬长而去时才会直起腰来。
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只有在面对这贵族们才那样,当他们面对穿着褪色长袍、满面尘灰面色饥黄的男人们时腰板挺得可直了。
这些人多数是从战乱国家逃亡到这里,他们有一个笼统的称号“难民”
一些难民手上还拉着瘦得就像要咽气的孩子,嘴里毕恭毕敬的称呼着商店老板和小贩们为“老爷”或者是“先生”。
爸爸说他们手里拉着的孩子可以帮助他们在面对心地好的雇主时,能得到优先录用的机会。
在衣衫褴褛的男人和瘦小的孩子后面,还有用头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阿拉伯女人,更多的时候她们只能低着头走在自己男人身后。
这些都是耶路撒冷老城区的现象。
庆幸的是,许戈不在这种现象之内,许戈觉得她要是包着头巾肯定会呕死,这里女孩子像她这样的岁数都已经开始包头巾了。
许戈喜欢在笔直的小巷奔跑,让风卷起她长到腰际的头发。
许戈还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一家和这里的人们有些不一样。
嘴里整天说着“我们是本分的商人”的五金店老板一家于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更像是一名旁观者。
☆、第58章 /(嫉妒)
经过那个转角,腿就开始跑开,再跑过一个转角,笔直的长廊上,许戈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背影。
背影熟悉。
站停在那里,冲着那个背影喊:方为其。
那个背影继续走着,似乎她口中的那个名字和他毫无关系。
深深呼出一口气,朝着那个背影:
“偷走哈桑牛仔裤的圣殿士。”
那个背影的脚步有所放缓,几步之后停顿了下来,停在那里,没有回头,一步步朝着那个背影靠近。
很多很多次枪声响起的夜晚、穿墙而来的少年曾经承载了许戈最美好的一千零一夜。
在傻气的年纪里,骄傲且自豪着:我认识从圣殿山而来的圣殿士。
那样的荣誉等同于一位小学生在私底下和自己的班主任交情甚好。
脚步停在距离他伸手就可以够得着的所在。
再往小半步,脸贴在他的背上:我知道是你。
模糊的轮廓,身材高大,长相比起一般在街上行走的同龄人应该好看上一些,那是他给她的形象。
可她认得他的眼睛,他总是凝望着她的眼睛。
可是呵,他太狡猾了。
再见面时他用一副镜面厚得可以比拟哈哈镜的眼镜阻止她去认出他,同时用厚厚的刘海遮挡住了额头,把他自己变成了书呆子模样。
宽阔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动着,垂落下来的手拿着眼镜,一切已经无需言语。
脸离开他的背,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踮起脚尖,把遮挡在他额头的头发拨开,随着展露在她面前毫无遮挡的轮廓,她嘴角笑容扬起。
今天,她终于知道圣殿士真正的模样。
眉清目秀,这样的人扮起书呆子再合适不过。
他用她所熟悉的眼神瞅着她,叹气:“五金店家的老板的小女儿长成可爱漂亮的大姑娘了,这话现在说会不会太晚了?”
那年,她十九岁,在查理大桥上,他就想和她说这样的话来着,他曾经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在她听到这话时的模样。
先笑的是眼睛。
眼睛很大,杏仁形状,笑起来的模样是孩子们眼中的蜜糖,大人眼中的忘忧草。
细细数来,这话迟到了七年。
走廊两边是用红色砖瓦堆砌的,周遭都是绿得要滴出水来的植物,走廊又长又直。
他们沿着走廊尽头走着,脚步很慢,谁也没有说话,但即使没有说话也不会有那种尴尬和疏离。
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随着他们脚下堆积起来的脚步甚嚣尘上。
走廊尽头有木制长椅,他们在长椅上坐下下来,沉默依然在延续着,直到他的手盖在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上。
她声音平静:
“当你不叫方为其时他们叫你bing,一九九八年你的父母在雅加达街头被乱棍打死,不仅这样他们还焚烧了你的家、以及你父亲多年经营的商铺。”
“之后你来到1942,一名和你年纪相同的男孩在你最艰难的时刻朝着伸出援手,从此以后你们一起接受训练,一起分享心事,你们变成了好朋友,后来你接受这位好朋友的嘱托,来到了一名叫做许戈的女孩的面前。”
“但那女孩有些的傻,你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圣殿士。”
浅浅笑声响起:“所以你现在应该理解了圣殿士为什么没能给你表演穿墙术了吧?”
笑了笑,目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望着被分割成许多板块的蓝色天际,渐渐的眼前逐渐模糊了起来。
“在方为其变成圣殿士的三个月前,他就不在了吧?”
沉默——
眼睛直勾勾的,唠叨着:“他热情、开朗、喜欢披头士、父亲叫许绍民、妹妹叫许戈,还有什么来着……”
许戈以为自己会说出一大堆,可她发现她只能说出这些,仅仅只能说出这些而已!
储存在1942秘密档案库里有这样一份资料,资料讯息少得可怜,看到那份资料最后的那个黑色印章时许戈哭得肝肠寸断。
1942的黑色印章在文明社会等同于因公殉职。
那份资料主人名字叫做许醇,为了纪念许醇,厉列侬后来用许醇所热爱的乐队的主唱名字命名。
许醇最后见的人是方为其。
三个月后,漫天繁星的夜晚,方为其出现在耶路撒冷老城,代替他去见他的妹妹,去和他那个话总是很多的妹妹说说话。
这个使命从她十二岁那年一直延续到现在。
很温柔的指尖力道在一次次的拭去许戈不断从眼眶跌落的泪水,当泪水变得越来越多时他叹息着:你可真爱哭。
最终他的手掌落在她后脑勺上,稍微一用力她的头搁在他肩膀上,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她在他肩膀上哭个够。
头搁在他肩膀上,她问他方为其我猜得对吗?
如果说,在布拉格出现的免费劳工方为其的出现是一个偶然的话,那么出现在圣地亚哥的方为其就不会是一个偶然了。
他曾经对她说:我是代替我的一位朋友来见一个人。
墨西哥城,笔直的长廊上,在他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这个猜想应运而生。
迟疑片刻,她听到他从鼻腔里那声沉沉的“嗯。”
“许戈,他不是故意想骗你的。”
风风干她眼角的泪渍,他拥抱住她。
“方为其,你能告诉我一些他的事情吗?”问着。
他都去过哪些地方?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做过最丢脸的事情是什么?而做过最了不起的事情又是什么?
许醇留给这个世界的太少,少得让她每次想起来总是心疼不已。
“恐怕不行,”他说,语气无奈:“起码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随着那声冷冷的“许戈”她知道了,调整好表情许戈脸从方为其的肩膀上离开。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呐呐叫了一声“阿特”方为其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站在他们面前的厉列侬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看方为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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