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弄溪从小就被这样教导着。
长辈们说,现在的世界已经没有神了。但在很久很久以前,盘古开辟了天地,女娲捏造了人类。人族在神的羽翼庇佑下日渐兴盛,学会了种地、狩猎,自给自足,繁衍生息,然后从神的保护中独立出来。
千万年来,四海之内,人凭借自己的力量,高山阔海,无处不至。
感恩神创世,感恩神造人、育人。
每年的祭天大典,那些晦涩的上古语祝词,吕弄溪都被要求背下来,代表家族唱给天地间的神灵听。
可是神不是早就死了么?
他背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没忍住这样问母亲。结果当然是被严厉地呵斥了。
“神永生不死,肉体消亡,元神归于混沌,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牠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保佑着世间万物。所以‘人在做,天在看’,你今后立世为人,要无愧于天地。”
吕弄溪记住了,从此以后没敢干一点儿亏心事,因为总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要是做错了什么,就会有哪位神偷偷地掏出他的功德簿,给他扣上几分。
他还把这个重要的秘密告诉了族中的兄弟姐妹们,结果没收到大家讶异崇拜的眼神,反而遭到了耻笑。
“这不就是吓小孩的‘鬼故事’,”他们哄堂大笑,“你妈只是为了让你听话罢了,你都几岁了,这你也信?”
这些同辈们,往常在宅子里见到吕弄溪母亲时,无不尊称一声“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你妈你妈”这样喊;甚至有他在场的另外两人对话,提到他母亲,会用奇怪的咬字“他妈他妈”地强调。
看来,他们都不是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人,人前人后言行不一致,无所顾忌。吕弄溪在伤心过后,还是决定听母亲的话,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他一直都很听父母的话,顺顺利利地长大,作为神农氏的继承人,接受到过无数的夸赞。
在他真的相信自己未来将带领整个氏族继续神农氏的荣耀的时候,却告诉他,所谓的辉煌从未存在过。
历史上的皇帝爱给自己找一个名人先祖,这个惯例应该也是自古流传的。因为大概是从上古之末始,一句话盛行开来:
人是神的孩子。
那些光耀的昨日是人们自欺欺人编制的一个美妙的梦境,致使他们相信天命在人,延续上古文明的使命在神陨落之后,十分自然而然就该地落到人的身上。
骗久了,就没人记得真相了。
到吕弄溪这一代,在他整个十八岁以前,都对此深信不疑。
延续万年的荣耀是华而不实的一层薄薄的镀金,指甲轻轻扣走后,底下掩藏的罪孽显出它深深的锈腐,恶臭难忍。
“说什么大话,”小玖颇不认同,义正辞严地指出封雨那话中的错误,“什么‘人杀了神’,‘想杀’就‘想杀’,但是杀不掉的啦。”
“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最后一句着重了说,摆摆手,叫他们别以为自己先祖都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别骄傲。
煞威风的语言教育好像进行得很成功,偌大的房间内一时没人说话,只有封雨粗糙的发声器控住不住地冒出些噪音,反衬得周围更安静得过分了。
“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你们杀的我,一个个面色这么沉重做什么。”
小玖分析环绕自己的那一张张丧脸,归纳出了情绪,出口安慰他们。
“哎呀,也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类似的事情又不是头一遭了,你们先前不是早猜到了吗,烛龙爷爷是怎么没的?不也是差不多的缘由。”
“一回生二回熟,都淡定点。”
她经过每一个呆若木鸡的人身前,玩闹似的举手在他们面前各晃两下,然后悠悠荡荡地挤坐到姜壹身边,却发现对方也没反应。
没办法,她只好又跟姜苗——这个此时此刻此房中能对她做出反应的人——玩儿。
“晚上什么时候开饭呀……”
小玖颇有些百无聊赖了。
“你们还好奇吗,还要接着问封雨吗。他这破烂嗓子,也不知道说不说得明白。哎呀万一要花很长时间,那会不会耽误吃饭啊……”
“要不先不说了吧,吃完饭再说。”
她想到吃饭,精神抖擞,振奋地扬起声调,征求意见:
“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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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玖:事关己,高高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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