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祁墨州那儿自然也是知道了。
他正在和甘相商议事情,李顺就悄声来报了这件事,祁墨州的脸色也不太好了,因为这回出事的是宋婕妤,让祁墨州不得不重新审视,饶是他心中也忍不住怀疑是潘辰下的手,可是却不相信她有那么大的本事把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甘相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文士,未曾穿朝服,一身半旧的儒服,白面书生模样,见祁墨州脸色变了,遂问:
“皇上可是有事?臣要不先退下,明日再来。”
祁墨州摆了摆手:“无需,一点小事罢了,朕让傅宁去看一下,甘相可以继续。”
后宫的事情闹得再大,也没有国家大事重要,祁墨州分得清主次,对甘相这般说道,甘相行礼过后,便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形势,大概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御前侍卫统领傅宁亲自过来禀报后宫宋婕妤案情。
“皇上还是先处理后宫之事,臣的这些事也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还需内阁商议拟定,后宫不平,皇上也容易分心。”
祁墨州听了傅宁的禀报,倒不是对宋婕妤淫、乱后宫这一点感兴趣,而是对后宫的防卫系统提出了质疑,傅宁赶忙下去调阅事发当晚的侍卫值勤名单,甘相对祁墨州而言亦师亦友,后宫之事祁墨州觉得没什么好瞒的,便将事情大致和甘相说了一遍,甘相也对这事儿感到了奇怪:
“后宫戒备森严,何人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祁墨州从龙案后走出,唤来李顺:“让潘昭仪过来一趟。”
李顺领命下去之后,甘相才对祁墨州问:“潘昭仪……是潘相之女吗?也就是皇上上回提过的那位特别有见识的娘娘?”当初潘辰提出士族制度的改制方法,祁墨州对其他人没有提及潘辰,但对甘相却没有隐瞒。
祁墨州颔首:“潘相家的庶女,是个很……怪的女子。”
甘相见祁墨州评价那位潘昭仪的时候,神情有些犹豫,这种犹豫,在这位素来态度坚定的年轻帝王脸上不太常见,甘相不禁失笑:“就算怪,那也必然是一位怪的出奇的奇女子了,深得皇上看重啊。”
对于甘相的话,祁墨州并没有反驳,抿唇浅笑,甘相便了然在心:“真是想不到,潘相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奇女子,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祁墨州似乎对甘相的话颇有感触,点头说道:“朕也这么觉得,潘相迂腐刻板,咬死了士族身份,至今不肯脱口,他这个女儿倒是个聪明的。”
“比之潘家嫡女如何?”
甘相斗胆对祁墨州如是问道。这个问题若是旁人问,祁墨州定然要怀疑他的意图,可问问题的是甘相,祁墨州与甘相之间没什么秘密,甘相入朝为相之前,便在先帝麾下作为军师,与祁墨州年岁差不了多少,见识想法也很相投,是祁墨州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微微一笑,祁墨州直言不讳:
“若她无二心,倒是可以栽培。”这句话过后,祁墨州就沉默了,因为祁墨州没说出口的是,他至今都无法肯定,她是否无二心。在很多事情上,她聪明的近乎妖,有妖必有异。
祁墨州对潘辰的评价让甘相觉得有点惊讶,他从未干涉后宫之事,但也知道朝野纷传,潘家嫡女蕙质兰心,贤德之名远扬,是将来皇后的不二人选,就连甘相也曾经觉得,皇上一边打压了士族,未免士族产生暴动,那么他就极有可能会册封潘家嫡女为后,以安士族愤慨,可如今听来,他倒是想错了。
只不知皇上口中‘可以栽培’的意思,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了。
潘辰没想到这个时候祁墨州会召见她,李顺去传话的时候,她还在太后的康寿宫里熬着,宋婕妤无论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知道哭,太后烦她,就去后殿休息,可她们却不能走啊,一帮妃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却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潘辰走出康寿宫的时候,感觉自己后背给众妃看的都快要着火了,宁淑妃和沈淑媛就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了对她以色事君的鄙视,潘辰只当没看到,硬着头皮出去,心里还是对祁墨州很感激的,毕竟能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回柔福殿换了身衣裳之后,就随李顺去了太和殿。
到了太和殿之后,潘辰没想到殿中还有外人在,一个青年文士模样的男人低头站在一侧,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不看她,潘辰走上前给祁墨州行礼,祁墨州指了指那青年文士,介绍道:
“甘相无需多礼,她就是潘昭仪。”
潘辰心中一紧,本以为祁墨州喊她过来是想问宋婕妤的事情,可现在有外人在,潘辰就拿不准祁墨州是什么意思了,不动声色的给那青年文士行礼,这位就是和潘坛齐名的甘丞相了,潘辰不敢怠慢。
行完礼之后,祁墨州对潘辰问道:“宋婕妤那事儿到底怎么说的?”
要是只有祁墨州一个人在,潘辰倒是能畅所欲言,只是有外人在,潘辰只能实事求是的发布官方消息了。
她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之后,祁墨州蹙眉坐在龙椅之上,两根手指在纯金的龙椅扶手上轻敲:
“此事甘相怎么看?”
“后宫戒备森严,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切还得等傅统领查一查当晚值勤之人,看有没有可疑。”
正说着话,傅宁从后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值勤册子,高大的身影像坐山似的,一进门几乎将殿中的光线都给遮住了不少,潘辰抬头仰视了他一眼,傅宁见她也在,抱拳拱手作揖,潘辰回礼。
祁墨州接过了傅宁递来的名册,前后扫了几眼后,就交给了一旁的甘相,然后他负手踱步:“这事儿透着蹊跷,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你的人里,混进了不轨之人,你知道怎么做的。”
傅宁立刻跪下:“皇上,先前查看值勤名单,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臣的人臣心里有数,绝不是那等大逆不道,丧心病狂之人,但此事臣责无旁贷,也是他们渎职,臣定会秉公办理,查出事情的真相来。”
祁墨州对他抬了抬手,说道:“查清楚事情就好,不是说你的兵一定有问题。”
“是。”傅宁嘴上虽然这么说,面上却依旧羞愧,毕竟是在他的管辖之内发生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他的人,他都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甘相将名单上下看了一遍,中肯说道:“这些都是咱们漠北出身的,每个人我都认识,按理说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会不会是当晚有刺客?”
潘辰看了一眼甘相,没忍住抿了抿嘴,只觉得这大叔脑洞挺大,人刺客是有毛病吗?千辛万苦闯进宫里来,就为了把一个后妃给办了?不偷不抢不杀人,简直玷污了刺客这两个字啊。
祁墨州本来就在观察她,见她暗自偷笑的表情,遂问道:
“怎么?你有话说?”
傅宁和甘相的目光也看向了潘辰,潘辰背后一凉,感觉自己又给祁墨州给坑了一回,瞪着眼睛会看他,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存心是一副要看她笑话的模样,潘辰深吸一口气,斟酌了一番用词之后,才对甘相和傅宁说道:
“其实吧,我觉得未必就是侍卫和刺客。”
“不是刺客和侍卫,那还有什么人会在那个时候在后宫里出现呢?”傅宁人高马大,急于弄清真相,对于潘辰的见解很感兴趣。
潘辰舔了舔唇:“还有太监和宫女啊。宫里一抓一大把。”
傅宁无奈说道:“宋婕妤不是说她遭到了侵犯吗?太监和宫女……潘昭仪就不要添乱了。”
潘辰果断摇头:“不是添乱,是真的这样认为的。我把宋婕妤当晚的遭遇,再从头到尾和你们说一遍,宋婕妤当晚从闫昭仪宫里出来,想起来花样没有描,就让唯一的宫婢折回闫昭仪宫中描花样,然后她一个人走到半路被打晕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假山里,衣衫不整,遭到了侵犯,然后她穿衣服,走回锦绣宫,而那个时候,她的婢女春桃还没有回去。也就是说,从她遇袭到回锦绣宫,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听懂什么意思了吗?”
甘相和傅宁对视一眼,傅宁垂眸摇头,不解道:“什么意思?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能说明什么?”
潘辰有些犹豫,看向了祁墨州,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对祁墨州说道:“说明……要不我和皇上单独说吧。”
祁墨州一愣,看了看傅宁和甘相,干咳一声后,对潘辰递去一抹警告的眼神,冷声道:“傅统领和甘相都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潘辰抿唇犹豫了片刻,既然祁墨州都这么要求了,那就不要怪她了,张口就爽快说道:
“说明……办事的时间太短了。”
☆、第45章
随着潘辰的这一句话出口,整个太和殿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针落可闻,甘相和傅宁一脸呆滞的看着潘辰,忘记了规矩,忘记了身份,祁墨州也是愣住了,一只脚刚踩在龙椅前的脚踏上,另一只脚却怎么也不能往前了……他……怎么就忘了她的这张嘴!
潘辰看着三个男人这副表情,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句话杀伤力这么大,直接把天给聊死了。对祁墨州递去一个‘是你让我说’的眼神,祁墨州恨不得把她那张可爱的脸掐出花儿来,潘辰避开了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后,就提着裙摆转身,小跑到祁墨州的龙案前,兀自拿了一张没写过字的宣纸,卷成长条的样子。
三个男人稍稍缓过神来,甘相和傅宁有志一同的将目光转到了祁墨州的身上,祁墨州恢复行动力,踩上脚踏,坐到了龙椅之上,目光游离了一会儿,希望借此来掩盖尴尬,可片刻后,发现甘相和傅宁的目光依旧灼灼的盯着自己,祁墨州难得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甘相和傅宁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两人对望。
潘辰拿着卷成长条的宣纸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三个男人脸色各异,全都透着各种程度的尴尬,唉,早知道他们这么纯情,她就稍微委婉一点了。
但话说都说了,也没法收回去,只能尽量把自己想说的全都告诉他们。
后宫里是太后和潘筱主事,太后是那种,轻松快乐的活儿,我来主持,烦恼的活儿就你们来主持,而潘筱嘛,又是那种在天上待久了的仙女,哪里会管这凡尘的俗事,所以,其实这件事情,最后也就落在了宁淑妃和沈淑媛身上,这两个人都不会接纳潘辰的意见,潘辰也懒得和她们说,能混则混,就等祁墨州问她,本来只想跟祁墨州一个人说的,可谁知道祁墨州还安排其他人在场呀。
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因为办事的时间太短,所以我推断施暴者不是侍卫这样健康的男性,一来侍卫在宫中值勤巡逻,有队伍,有组织,个人想脱离一段时间,几乎是不可能,而那个人也不可能趁着值勤的机会,跑到后宫里非礼一个后宫妃子,而且时间还那么短……”
潘辰又把自己的意思稍微润色了一番,听起来可能更合理些,甘相是三个男人里,年纪最大,生活经验最丰富的一个,他最先反应过来,摸着鼻子说道:
“可时间短的,也未必就是太监啊。正常的男人也会有……时间短的时候。”
甘相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从祁墨州到傅宁,再到潘辰,三个人全都对他递来了一抹微妙的眼神,仿佛从他的话里看透了什么似的,甘相生可忍孰不可忍,当即竖眉毛澄清:
“我,我不是说我时,我是说……正常男人……呃,不对,我是说,男人有时候也……力,力不从心啊。”
甘相用他的实际行动完美阐述了什么叫做‘越描越黑’。
潘辰一脸恍然大悟,傅宁和祁墨州比较委婉,只是对甘相递去了同情的目光,甘相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了,从来也没想过,曾经靠辩才走天下的他,有一天居然会因为争辩而遭到同情和鄙视,并且还是围绕这种话题。
生无可恋。
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潘辰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歪楼,主动把话题又给引了回来:
“甘相肺腑之言,也有道理,但我还是坚持这个意见,你们看啊,好比这一根一尺长的纸就是宋婕妤失踪的时间,一炷香大概就是两刻,我们把这根时间分成四小段,每段半刻。”潘辰说着,就蹲下身子,将手里的纸一点点撕成了平均的十份,摆放在祁墨州的脚踏一角,然后保持蹲地的姿势,与三人继续讲解:
“据宋婕妤所言,她是在云溪殿被打昏的,然后醒来的时候是在如意殿附近的假山林中,从云溪殿到如意殿,就是好好的走路,也得花半刻吧,更别说带个人,这里就当他是半刻,拿走一小段时间,然后他要把宋婕妤的衣服脱掉,后宫女人穿的衣服很复杂的,有宫女帮忙,都很困难,就算是天天帮后妃穿衣服的宫女,怎么说都得花半刻吧,再拿走一小段时间,接着宋婕妤醒来,醒来之后发现,哎呀,衣服没了,惊吓的同时,她得再穿回去吧,又是半刻,再拿走一小段,然后宋婕妤穿好了衣服,还得从如意殿的假山林,奔走回锦绣宫,走半刻时间,就算她快的。得,又是半刻没了,再拿走一小段……”
潘辰这样形象的解释一番后,大家理解的就更具体了,甘相和傅宁全都学着她的样子,蹲在了祁墨州的龙椅前,探头过去看着她放在脚踏一角的时间段,祁墨州也弯下了身子,探头过去看,傅宁指着说道:
“总共就四段,这,这不就没时间了吗?”
潘辰点头,目光落在那一段段挪走的四小段纸张上:“是啊,这样看一下,就能明白过来了吧,所以说,施暴者根本就没有时间侵犯宋婕妤。”
甘相似乎有点明白潘辰想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又最后问了一句:“但这也不能完全肯定不是侍卫啊。”
祁墨州和傅宁也跟着点头:“是啊,但凭时间短这一点,的确难以完全证明不是侍卫。”
潘辰摇摇手指:“我有证据证明啊。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后宫女人的衣服很复杂的,就是天天帮后妃穿衣服的宫女,也得花半刻的时间,别说一般的侍卫了,可能那些侍卫连后妃穿几件衣裳都不知道吧,宋婕妤既然能把衣服好好的穿回去,那就说明不是暴力撕衣服,而是一件件好好的脱下来的,这凶手可能是处女座的。”
潘辰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大家没怎么听得清楚,也免去了她和他们解释什么叫‘处女座’。
傅宁想了想后,不解的对潘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凶手也可能是宫女?”
潘辰依旧摇头:“不是宫女,宫女没那么大力气,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宋婕妤从云溪殿挪到如意殿的假山林中去。”
傅宁和甘相这才一同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了潘辰的意思:“潘昭仪所言确实有理,这么看来,那傅统领麾下的侍卫们都能洗清嫌疑了,可臣依旧不明白,那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潘辰摸着下巴想了想之后,抬眼看了看祁墨州:“可能是有人看不惯宋婕妤,想折辱她一番,事发之后宋婕妤并不敢声张,若非这回和赵婕妤打了起来,那人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宋婕妤穷尽一生在后宫里都抬不起头来了,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可怕。”
潘辰说这些的时候,特意盯着祁墨州,想用意念对老板表达自己对工作环境的不满情绪,可是老板装死,不予理会,潘辰也很无奈啊。
提及后宫之事,傅宁和甘相都不好插嘴,李顺从殿外走入,就看见两个大臣,一个妃子蹲在龙椅前,而他最敬爱的皇上坐在龙椅上,弯下腰,以一种高难度的姿态与其他三人围成一圈,那样子,就好像是街边的顽童,几人一堆,围着个陀螺看的样子,在庄严奢华的太和殿中出现这一幕,着实违和,李顺有那么一瞬间,都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皇上,淑妃娘娘说拿到了新的证据,宋婕妤当晚穿的衣裳被刨出来了,特派人来请皇上移驾后宫观看。”
李顺的话说完,几个蹲在龙椅前的人都站了起来,潘辰抖了抖腿,无奈的摇头,这个淑妃想见祁墨州想疯了,刨出一件衣裳就以为是大功一件了,只见祁墨州坐直了身子,对李顺回道:
“让她全都调查清楚了再来回朕。”李顺无端受了一回气,不敢停留,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李顺走了之后,祁墨州葱龙椅上起身走到潘辰面前,对她说道:“你也回去吧,先前你的猜测不需要全部与她们说出来,可以想办法引导她们自己去查,有把握吗?”
潘辰仰视了一眼祁墨州,小声嗫嚅:
“回皇上,没把握,这也太让人为难了。”
老板不懂员工的需求,图钱不给钱,图名不给名,一味的要求员工加班出业绩,久而久之,员工的工作热情都没有了,还怎么出业绩呀。
祁墨州这回像是脑子灵光了,看着她的表情,立刻就接了一句:“你办成了,朕让你和你姨娘见一面,还让司农部把你要的种子都给你。”
潘辰眼前一亮,又大又黑的眼珠子里满是惊喜,看的祁墨州心中一动,这黑亮亮,清澈澈的目光就像是一颗绝世珍宝,像是夜明珠,无论多黑暗的地方,总能绽放耀眼的光芒。
“皇上说话算数。”潘辰虽然有点意外,自己跟司农部要种子被拒绝的事情祁墨州怎么知道的,单就他提出这两点好处,就已经成功抓到了潘辰心里的痒痒肉。
祁墨州略微勾唇一笑:“君无戏言。”
潘辰得了这句话就退后两步,行想行礼告辞,却被祁墨州喊住:“你还没跟朕说想怎么引导她们调查。别暴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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