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狂风暴雨般起伏翻滚,贺礼很想质问姑父会不会把表妹嫁给年少有为的堂兄,但他忍住了。他必须忍,必须不能问,问了就是知情人,有些事情,不知者不罪,亦可美其名曰情有可原,一旦明知故犯,便成了滔天大错。
贺礼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他无力地点点头,一字都没有再说,认命般,失魂落魄走了。
陆二爷喜欢这个侄子喜欢了十几年,虽说觉得贺礼当女婿不合格,但他对贺礼确实有姑父对侄子的亲情,眼看着贺礼寂寥的背影慢慢走远,陆二爷心疼之余,不禁有些迁怒贺裕。婚事他认可了,但新女婿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他怎么都要挫挫贺裕的锐气,不能让他太得意。
当天晚上,二夫人与丈夫大吵了一架,动静之大,连三房都惊动了。
陆明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叫骂,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二伯母糊涂,二伯父却明智,看来二姐姐的好事也要近了。
想到二姐姐与贺裕、贺礼的纠葛,陆明玉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忽然没了睡意。兄弟俩都喜欢二姐姐,贺家的长辈也都心里有数,但二姐姐与贺裕的婚事还是成了,这是不是说明,万一,万一楚行哪天突然动了娶妻的念头,又碰巧,碰巧觉得她不错,那她嫁给楚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脑海里浮现楚行伟岸颀长的身影,冷漠俊美的脸庞,陆明玉双颊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真是的,又胡思乱想了,楚行怎么会喜欢她呢?
夜黑如墨,陆明玉一会儿羞涩一会儿怅然,翻来覆去的,慢慢睡意重新涌上来,这才睡去。
晚上容易异想天开,天一亮,陆明玉便熟练地把秘密深藏在心底,看起来无忧无虑。
因为陆二爷对贺裕的迁怒,媒人来了两次都又被客客气气地赶走了,陆怀玉整天无精打采的,直到进了五月,端午快到了,陆怀玉才再次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跑到梅苑,找陆明玉说悄悄话。
“二姐姐怎么这么高兴?”陆明玉故作不懂,揶揄地问。
事情早就摊开了,陆怀玉跟妹妹什么好害羞的,坐到陆明玉身边,低头雀跃道:“我爹爹终于松口了,说过完端午,就正式议亲。”
“恭喜二姐姐得偿所愿,很快就能嫁给咱们裕表哥啦。”陆明玉轻轻撞了撞姐姐肩膀,窃笑道。
陆怀玉脸红红的,害羞过后,突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跳到陆明玉对面,大声提议道:“阿暖,端午咱们去趣园吧,趁我还没定亲,咱们痛痛快快去玩一场,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定了亲,她也得同大姐姐一样,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出门。
趣园是京城大富商苏家在京城西郊建的一片园子,里面有山有水,更种了各种奇花异草,每逢端午,贵公子们在湖上赛龙舟,在马场骑马射箭斗技,贵女们或是在草地上放风筝,或是相约斗百草,分头行动采集花草,最后凑到一起看谁采的花草种类最多。
二姐姐兴致这么高,陆明玉当然要配合,欣然应允。
陆怀玉笑盈盈的,看着亲妹妹,她忽然想到另一人,回到二房,悄悄给未来的小姑子贺兰芳写信,约她初五那日同去趣园游玩。贺兰芳比陆怀玉小一岁,但她心思通透,收到准嫂子的邀请,贺兰芳抿唇笑,拿着信去找兄长。
贺裕看到信,再对上妹妹调侃的目光,他只是淡淡一笑,但初五一到,便亲自陪妹妹出了门。
兄妹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去给贺礼报信儿了。
“世子,大公子他们出发了,似乎要去趣园。”
贺礼负手站在窗前,闻言,眼里掠过一道冷意,“备车。”
第89章 089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趁用过早饭时天还凉快,陆明玉、陆怀玉早早随两个哥哥来了趣园,也不知怎么那么巧,进园不久就撞上了贺裕兄妹。
贺裕身着竹叶青的圆领长袍,高大挺拔,英气勃勃,目光最先落到了未婚妻陆怀玉身上。陆怀玉盼着见他,真见到了又害羞,红着脸躲到了陆明玉身后。陆明玉再看贺裕,人家果然守礼地移开了视线。
“那大哥你们去看龙舟赛吧,我们去斗草亭。”陆明玉挽住贺兰芳胳膊,对堂兄陆嘉平道。
今日男人们最喜赛龙舟,贵女们最爱斗百草,趣园特意搭建了一座斗草亭,贵女们来了都会先奔向那里,等人数差不多了,趣园管事嬷嬷便会给每个贵女发个小竹篮、小药锄,贵女们拿到东西,可以去趣园任何地方采集花草,半个时辰后重聚斗草亭。届时众人拿出自己采集的花早开始斗草,最终收集花草最多最全的夺得魁首,趣园每年给魁首准备的彩头都别出心裁,深受贵女们喜爱,而且斗百草胜了更有吉祥寓意,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
陆嘉平嗯了声,笑着鼓励三个小姑娘道:“好好玩,争取拿个魁首。”
陆明玉三人齐齐点头。
陆嘉平、陆嘉安、贺裕这便走了,趣园外有护卫看守,园子里很少出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刻钟后,陆明玉三女分别从管事嬷嬷手里接过竹篮、药锄,与其他贵女一起离开了斗草亭。趣园占地极广,贵女们三五成群渐渐分散开了,说是斗草,但采集花草时大家也会欣赏沿路的风景,大多数人都不是特别在意输赢。
“咱们去海棠园吧,听说那边花草多。”贺兰芳指着海棠园的方向道,说话时悄悄朝陆怀玉眨了下眼睛。
陆怀玉羞答答转了过去。
陆明玉也瞧见了,猜到贺裕多半在那边等着二姐姐,自然乖乖配合。
这个时节,海棠花已经败了,树上结满了小小的青果子,因为贵女们主要是来游玩的,这边没有花景可赏,来此处的贵女就不多。陆怀玉一直盯着园子里面,瞥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难掩窃喜,脚步放慢了,掩饰般摸了摸自己的药锄。
贺兰芳知道哥哥就藏在那边,等着见陆怀玉一面呢,体贴道:“表姐你去那边看看吧,咱们分头找,到时候把采到的花草合起来,兴许能第一呢。”
陆怀玉羞涩地低下头,一动不动。
贺兰芳看向陆明玉,陆明玉揶揄地戳了戳二姐姐胳膊,与贺兰芳快步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瞧瞧,哪里还有陆怀玉的身影?
贺兰芳还没有喜欢的人,不会羡慕,陆明玉望着海棠园内,却有些欣羡。
想到藏在心底的意中人,陆明玉情绪低落下来,她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与贺兰芳分开了,不过都在海棠园里找,中间隔了几行海棠树,找来找去,肯定能遇见。
“姑娘,你说海棠果算不算?”甘露提着竹篮跟在她旁边,瞅瞅树上青青的小果子,打趣道。
陆明玉扭头,对着旁边的海棠树笑,“那你折一枝,兴许算呢。”
甘露知道姑娘在打趣她,但还是兴致勃勃仔细挑选一番,然后折了一枝。
她负责采花锄草,陆明玉手里晃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渐渐离甘露有些远了。走着走着,身后忽然穿来“呜”的一声,陆明玉诧异,停下脚步转身往回看,却见一道蒙面黑影加快脚步朝她扑了过来,出现地那么突然,犹如鬼魅!
陆明玉吓得全身发冷,瞬间记起了前世害死她的黑衣人!
等她意识到要逃跑时,黑衣人却趁她惊恐的刹那功夫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拽住想跑的陆明玉。陆明玉被他扯得撞到男人怀里,她放声求救,黑衣人却提前料到她的行动,赶在她出声前用帕子捂住了她嘴!
陆明玉奋力挣扎,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丝毫都不能摆脱,挣着挣着,眼前一黑……
~
贺裕、贺兰芳都在海棠园,怕被他们发现,贺礼不敢久留,与长随一人扛着一个,迅速朝海棠园斜对面的梅岭赶去,这边地势起伏,贺礼动手前提前观察过,借着树木遮掩,紧张又顺利地闪进了梅岭后山。
梅岭高不足一丈,但山上树木森森怪石嶙峋,想要寻个藏身之处十分容易。
躲进一片小山坳里,贺礼飞快脱下身上的黑衣,交给长随。长随点点头,同样脱了黑色外袍,随即蹑手蹑脚离开此地,寻个洼坑将衣服埋进去,处理了罪证,再闲庭漫步般下了山,寻个隐秘的地方等待主子。
山坳里,贺礼看看一旁吸了迷药的甘露,将甘露转个身,让她背朝这边,然后再次回到陆明玉身前。陆明玉同样吸了迷药,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眉目如画,肌肤似雪,论美貌,胜过京城所有美人。
贺礼喉头滚动,眼睛盯着陆明玉,呼吸越来越重。
他没想动陆明玉的,今日跟过来,是想找机会掳走陆怀玉,先成就好事,不怕陆怀玉不嫁他,但他没想到陆怀玉一来就跟贺裕私会去了,有贺裕在,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可贺礼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边不甘心,一边又对陆怀玉无可奈何,鬼使神差的,他目光投向了陆明玉。
论美貌论身份,陆明玉都胜过表妹一筹,也是他曾经动过心的人。
换个时候,贺礼可能不敢对陆明玉下手,可他的表妹被人抢走了……
一不做,二不休!人都抢来了,他还犹豫什么?
眼里的犹豫被狠辣取代,贺礼从怀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瓷瓶,打开塞子,掐住陆明玉下巴,将小瓷瓶里据说有催情效用的神仙酒一股脑全部倒了进去。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手有点抖,陆明玉昏迷中无法主动吞咽,竟有一半酒水都洒了出来,贺礼一慌,连忙抬起陆明玉下巴,逼她将嘴里剩下的全部咽下。
忙好了,贺礼收好瓷瓶,谨慎地帮陆明玉擦拭嘴角的酒水。时间紧急,贺礼不能等陆明玉自然醒来,抓住陆明玉肩膀轻轻摇晃,低声唤道:“四姑娘,四姑娘……”
陆明玉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如陷在一片混沌中,想要睁开眼睛,睁不开。有人在喊她,有人在晃她,她难受,她只想睡觉。
“四姑娘?”晃了不知多少下,昏睡的美人终于醒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睁开又闭上,睡眼惺忪,无端端惹人怜惜。贺礼大喜,却必须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也不管陆明玉是否神志清醒,他迫不及待地解释道:“四姑娘,我方才游园游到此处,意外撞见有黑衣人欲对你不轨,刚刚他匆忙逃了,我已派长随去追,四姑娘,你没事吧?”
陆明玉茫然地看着他动来动去的嘴唇,她听见了,可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转的太慢,好半晌,才理解了贺礼的意思。
黑衣人要害她,是前世的那个黑衣人吗?
记起当时惨死的情形,陆明玉怕极了,她试着坐起来,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动了一下,便出了一身的汗。陆明玉又怕又难受,对黑衣人的恐惧让她忘了对贺礼的厌恶,贺礼再不堪,都是熟人。
“去叫二姐姐,她,她在海棠园。”陆明玉缓慢地打量周围,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能求贺礼去喊人,意识依然模糊,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大哥,二哥,你去找……”
贺礼蹲在她身前,听她只是求助,贺礼不由看向怀里,这神仙酒怎么还不发挥效力?莫非陆明玉少喝了一半,就不管用了?心急如焚,贺礼手伸到陆明玉衣襟前,快要碰上,又强行缩了回来。
不行,他必须等,等陆明玉主动投怀送抱,让陆明玉知道他是情非得已,只有这样,事后陆明玉才不会恨他,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否则若陆明玉感受到半分强迫,她都有可能向陆家长辈告状,陆斩……
贺礼咬牙,再次看向陆明玉,却惊喜地发现陆明玉原本苍白的脸,竟然红了!
神仙酒起效了!
贺礼狂喜,眼看陆明玉再次睁开眼睛,他体贴般握住陆明玉肩膀,“四姑娘,你怎么了?”
陆明玉醉眼朦胧地看着头顶的男人,好像认得他,却又记不起他是谁。她难受,这难受又与之前不同,她热,体内仿佛有一道火在四肢骨骸蔓延,哪里都热,只有肩膀被人握住的地方,是凉的。
她扭头,情不自禁地去握男人的手。
贺礼兴奋地也红了脸,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等陆明玉跨出第一步。他盯着陆明玉,视线从小姑娘绯红的脸颊移到她精致的下巴,再往下,是美人修长的脖颈,是一枚青玉领扣。贺礼呼吸更重了,只等陆明玉开口求他,他便扯开那……
眼里心里只剩陆明玉,待贺礼察觉到不对,惊骇地扭头时,迎面却飞来一记铁拳!
“嘭”的一声闷响,贺礼被人一拳打翻在地,连续往下滚了两圈才停住,脸朝地趴着,一动不动,形似死人。
清凉去火的那双手走了,陆明玉如被人抢了救命的仙丹,着急又委屈地抬起头。
“四姑娘?”楚行英眉深锁,蹲下来,先查看她是否受伤。
陆明玉脸蛋红红的,桃花眼水蒙蒙望着他,她认不出贺礼,但她怎会认不出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表舅舅……”陆明玉哭了,泪眼模糊地唤他,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难受,她委屈,她想向喜欢的人诉苦,想得到他的安抚。越委屈,眼泪流得越多,小姑娘连续不停地唤着表舅舅,声音细弱,好像哭都没有力气。
她满脸泪水,楚行手足无措,想扶起她,大手伸过去,对上她醉酒般的妩媚脸庞,又犹豫。
刚刚他在梅岭另一侧,准备来这边看看,远远瞧见两个黑衣人扛着两个女子闪进了山中,当时楚行并未认出陆明玉主仆,但他猜到有歹人图谋不轨,便立即赶了过来,却万万没想到,被掳的竟然是陆明玉。
“表舅舅……”
陆明玉热,热得只剩下寻求帮助的本能,力气渐渐恢复,她成功撑了起来,一头扑向楚行。
“四姑娘!”怕她摔了,楚行下意识低头去接她。
肩膀被人握住,稳稳地握住,陆明玉趴在男人肩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闭着眼睛转向他,转得太快,嘴唇似乎擦到了凉凉的软。一闪而逝的感觉,却如烈火焚身时从天而降的雨滴,陆明玉脑袋才偏开,马上又折了回去,生怕雨滴跑了,她紧紧地捉住他,用唇捉住了那凉凉的水滴。
清清凉凉的,真舒服……
陆明玉嘴角上扬,用力砸吧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雨滴跑了,迎面吹来一股大风。陆明玉毫无抵抗之力,被风一吹就往地上倒去,人在空中,下一刻又被那奇怪的风重新卷起。陆明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艰难地挑起眼帘,却对上一张泛红的俊脸。
陆明玉认得他,她傻傻地笑,痴痴地用目光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表舅舅,你真好看……”
小剧场:
阿暖:表舅舅,你真好看。
表舅舅:……
阿暖:你怎么不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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