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车,学厨,自考,也想念个大专文凭……这些事跟他爸妈说起,他们只会用责备的语气说“这有个啥用!”
这还算好的,贷款买房的事他妈就是过不了这个坎,不管他怎么解释,她就觉着跟银行借钱要还的利息比本金还高呢,要还十几年,这哪里合算呀?
徐山平安慰自己,没事,在电话里说不清,等他这次回家,好好跟他们说说。他们明白了,就不会再怨秋凤了。
这一年的春晚也没去年的好看,小品不是逗人开心的,是给人添堵的。
什么叫“我不下岗谁下岗”?
余自新大吃一惊。
上辈子她看过这个小品吗?也许看过,可是没太深印象,也想不到那么深。
城里职工都下岗了,他们这些农民工又会怎么样?
她一瞬间想起张伯他们在寒风中蹲在马路边揽活儿的样子,还有姑父洋洋白干了几个月被赶出工地靠着墙根坐在行李上的样子。
屋子里一时间只听得见火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响,秋凤把饺子倒进锅里,“小妹,去换个台!”
花市重新开张后,宋诗远和余自新见到了跟丧彪合作的那位欧洲批发商,秦先生。
秦语三十出头,身量很高,戴一副金丝边眼睛,梳着大背头,不知道是不是有白人血统,五官轮廓很深,粤语和普通话都很流利,可是语速很慢。
他很喜欢余自新设计的那几款项链,“小余真是年轻有为啊!你能讲讲这几款项链的设计理念么?”
余自新在珠厂参观时看到工人分拣珠子时会把有颜色的珍珠淘汰掉,她很不解,这些紫罗兰、粉色、浅金色、浅橘色的珠子可都后来很流行的糖果色珍珠啊,卖的比白珠贵多了!怎么给扔一边的小筐里了呢?
魏蓝的堂姐魏芳告诉她,颜色珠子做的链子卖不上价,看着不高档。
余自新想了想才明白,十几年后糖果色珍珠的主要受众还是年轻姑娘,不过那时珍珠的养殖技术更高了,几百块也能买到品质不错的小首饰,年轻姑娘们也能消费得起,而现在,优质珍珠首饰可不便宜,主要受众是更成熟的群体,跟任何衣服搭配都不会出错的白色珍珠当然才是首选。
余自新捡了个漏,买了两大包彩珠,搭配白珠设计了几条样式活泼更适合年轻人的项链,她也放在林通求的花市摊棚卖了,结果和她设想的一样,卖的不好。看得上的买不起,买得起的看不上。只有几位妈妈给女儿买了。
她跟秦先生讲自己的设计理念:“珍珠饰品在国外可能有更年轻的受众……”
现在卖的彩珠项链有的还配了心形的小银锁片、小钥匙,她拿出自己画的图纸,有的项链还有加了镶嵌小水钻的小球,玩具小熊,各种花朵、小鸟的彩色珐琅吊坠,还有巴黎铁塔,伦敦的红色电话亭这种可以当游客纪念品的设计。
秦先生认真看了每一张设计图,对余自新微笑,“我很喜欢你的设计,不知道你乐意跟我们合作么?”
宋诗远很为小妹开心,她还专门看丧彪一眼,看到了没?这才是求合作的正确方式!想想你当年买我小妹设计的时候那是什么做派吧!
林通求怎么看不出宋诗远在表达什么,只能讪讪跟她笑。
余自新拿到了一份和秦语所代表的贸易公司签订的合同。
她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要出十八到二十款的设计,寄给秦语之后,通过的设计由林通求的厂子负责生产。
初九这天傍晚三姐妹开了个小会,大家把自己制定的五年计划拿出来,来个阶段性的总结。
有些目标已经提前完成了,有的没能完成,计划也需要修正。
宋秋凤感慨万千,她在这小半年里干成了好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开了公司,买了房,户口也办成了。”她有点遗憾,“没能去旅游。”
宋诗远比较遗憾的也是这一点,“第一次去香港还算办公加旅游,之后呀,嗐。”
十八线小花就没心机了?就不玩宫心斗?说笑呢!还有那些时尚杂志的编辑,八卦狗仔,奢侈品店销售,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跟谁都要周旋,一句话说出前要在脑子里转三遍。
她原来的计划里还有交三个好朋友,现在一看有点好笑,别说三个了,一个都难。
从前送旧书和英语磁带给她的那个女大学生梁晶,本来和她挺谈得来,可梁晶毕业上班后两人都忙,也好久没联系了。宋诗远在笔记本上写上:打电话给梁晶。朋友也得常相处才行啊。
三姐妹重新制定了计划,这次有经验了,分成几个大块:学习、事业(经济)、增长见识(旅游),还有亲情友情或者说发展人脉。
搞起事业之后才知道,纯粹的、没有利益交换的友情非常难得。比如宋诗远,她这半年多认识了好多人,不少还互相帮过忙,但能称得上朋友的,寥寥无几。她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整理名片夹,一些名片拿出来放在另一个夹子里,名片上的人可能再也不会联系。
姐仨都对自己的学习进展比较满意,宋秋凤觉得会计没她想象的难学,她还准备今年报名成教,五年内念下来大专文凭。
宋诗远和余自新也有类似的计划。
余自新提议:“我在想,今年暑假的时候,咱们能不能抽两周时间,去法国德国看一看?”请秦语发个商务邀请函,她们自己办手续,不要跟团,自由行。这样虽然会有很多不方便,但是也能看到很多看不到的东西。大不了在当地再找个导游。
“我没问题!”宋诗远看看大姐,“你呢?”
宋秋凤呼了口气,“我也去!我也想长见识!”两个妹妹的表情好像在说她是个拖家带口不能说走就走的人。
余自新指着大姐的计划,“姐,你想在五年里拿到大专文凭,那这五年里,你的婚事还办不办?结了婚,你什么时候要孩子?怀孕、生孩子的时候你要怎么读书?生意交给谁管?生完孩子事才多呢!你打算喂母乳还是奶粉?要不要找保姆?这些都没想好,你这个计划呀……”
宋秋凤又闷闷呼口气,难怪妹妹们那样看着她呢。
今年立秋她就二十五周岁了。自从女娃也能打工赚钱,村里的女孩子很多都像她这样先定亲,等到二十五岁办喜酒正式结婚,然后就留在村里了。
就连四星电子厂,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基本不招二十五岁以上的女工。可她现在已经不在农村也不在电子厂了,还有必要二十五岁结婚吗?
二十五岁结婚,又是谁定下的规矩呢?
何况,徐山平……且等他眼前的测验是什么结果吧。
宋秋凤仔细想了想,用力在“五年里拿到大专文凭”上画了几圈线,“拿到文凭前我绝不先要孩子!还有,我准备抵押房子,贷款在郊区买个小厂房——”
她抬起头对两个妹妹说:“我的食品公司,要正式办起来了!”
丸子速冻之后保质期可以延长,她准备扩大冷冻丸子的产量,把丸子卖给更多g市的酒楼、茶楼摊贩,甚至是周边的小城市!
她忙着扩张事业,可没空怀孕生孩子带孩子。
余自新在机场大厅跟两个姐姐告别时用力抱了抱大姐,“你有计划,我就放心了。”
她拉着行李箱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跟大姐说,“受了委屈千万别自己忍着,跟我和二姐说!”说完看看二姐。
宋诗远默默点头,眼神坚定。
“嗯。”宋秋凤摸摸小妹的头,“你在海市也要小心。”
飞机升空后,余自新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你也要加油啊。
也许,明天傍晚就能见到媛媛了。
她有点忐忑。
第90章 重逢 世间一切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从g市到海市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半小时, 余自新摊开笔记本,又翻了一次自己最近写下的计划。
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计划。
买珍珠魏蓝帮了大忙,这也给余自新了一个绝佳的登门道谢的机会。
媛媛说过, 她小时候放寒假暑假总会去外婆家住, 也许, 初十这天晚上她登门造访就能见到她。
不知道媛媛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会喜欢上她么?
上辈子她们相遇的时候, 她是个刚失去了女儿的钟点工, 媛媛是个终身残疾的女孩。
媛媛为她指明了许多她从前没看清、没想到、没发现的方向,教她怎么买社保医保,怎么投资, 怎么改善生活质量,更填补了她失去女儿后心中的痛苦, 而她,把对女儿的那份爱转移到媛媛身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她们相互需要,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
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余自新愣愣地看着笔记本上没画完的推导图发了好一会儿呆。
飞机在海市降落后, 她推着行李刚一走出来, 就看到雯雯和刘洋对她疯狂挥手,“在这儿呢!”
雯雯哈哈笑着跑过来,“你长高了!”
两个小姐妹高高兴兴拥抱,刘洋推着行李,“我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
余自新离开时,姑父租的屋子看起来就是个出租屋,但有了二姑和雯雯,现在这屋子可以被称为家了。
二姑剪了好多窗花贴在窗上墙上, 紫砂盆里的水仙花也开了,金灿灿的花芯白玉花瓣翠绿叶子,满室清香,油汀上烘着橘子皮,屋子里暖融融香喷喷的,除了花香果香还有油炸麻球的香味。
余自新见到二姑就眼酸流泪了,“姑!”
二姑眼里也闪着泪花,但她笑着,捧着余自新的脸看了看,“饿不饿?我算着你们快回来了,麻球刚炸好,有花生馅儿和红豆沙馅儿!”
姑父笑嘻嘻端了一盘子麻球放桌上,“愣着干啥?吃吧!”
余自新夹了一个麻球,咬一口,糯米面外壳炸得酥脆,芝麻焦香,芯里软糯,裹着甜甜的馅儿。
见到二姑和雯雯,本来是该高兴的,她们没来的时候她想好多次,她嘴里的麻球也很好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余自新忍不住流泪。
二姑也不说话,搂着她拍了拍。
这天晚上余自新和二姑雯雯睡在一张大床上,说了好久的话。
雯雯来的这几天已经见识了海市的繁华,刘洋还领她去大学参观,一旦见过这些,心里的目标变成了具体的记忆和憧憬,决心就定下来了,“我要考海市的大学。招——新新,你等着我吧!”
第二天早上,余自新带着雯雯二姑去她的小家参观,还给二姑做了次美容。
雯雯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余自新指挥她帮忙,“给二姑手上涂厚厚一层凡士林,对,戴上手套,再包上热毛巾捂着!”
二姑的两手没长冻疮,可冻得通红,虎口和指尖有很多皴口,显然过年这段时间也没养过来。
余自新心疼,“不是给你寄了护肤霜嘛,怎么不用呢?”
她笑笑,“农村冷,又要干这干那,涂了也没用呀!”
“二姑,等雯雯考上大学,你也来城里吧!”
装修队一直能接到活儿,渐渐上了正轨,刘洋的房子贷款也应该就快办好了,有注册公司,有纳税凭证,住房贷款并不难办,但这次他没再自己走程序,直接托了人。
他看中的是一套大三居,两厅两卫,一百一十平方,是浦东这边最大的房型,不过是在三泉公寓,但离共康新村也不远。这个楼盘首付一成,开发商垫付二成,优惠力度更高。
儿女丈夫都在城里,她自然也要跟来,可二姑有些不安,“城里是挺好,可我不习惯。这么多车,这么高的楼——我刚来那天都不知道怎么坐电梯,嘿,真跟小品上说的似的,眼看着进去俩小伙子,叮咚一下门开了,出来俩老头儿!嚯,大变活人!”
雯雯在旁边咕咕笑,二姑也笑,“过马路我也害怕,每次都跟着人家才敢走!这些都还罢了,我最担心的是,我这么个年纪,也没啥文化,进城了我能干点啥呢?我还不到五十呢,就让我在家里蹲?伺候他们爷仨一日三餐,洗衣服收拾屋子,那屋子就那么大点,连个小院都没,可不得把我憋死了?”
余自新还是第一次想到这问题,对呀,和儿女丈夫团聚,就算是幸福了么?二姑在农村开着商店,地里种着菜豆玉米,养两头猪一群鸡鸭,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她想了想,跟二姑讲她招钟点工阿姨推销护肤品的事。
“姑,你看这些阿姨,有不少还是城里人,人家每天赚钱的劲儿大着呢!”她给二姑看记账本,“这个张爱华阿姨,是我的金牌销售,除了我这份零工,她还有五份钟点工,去人家打扫卫生、做饭,接送小孩,我猜她一个月最少有两三千的收入。”
“两三千?”二姑和雯雯一起惊叫。
“嗯。干得好的钟点工阿姨一个小时能拿十块钱,张阿姨还有两份在办公楼打扫卫生的活儿,她打扫完,就顺手收一下废纸纸箱,卖掉又是一笔钱。”余自新上辈子也是这样,见缝插针赚钱,还得抽空学习提升技能,她能护理长期卧床的病人,小有名气,时薪自然就高,月入稳稳两万,月嫂、育儿嫂中的翘楚薪酬更高!
“你也别想什么雯雯是大学生了当钟点工丢人,张阿姨的儿子还是研究生呢!再说,诚实劳动赚钱,有啥丢人的?养猪养鸭丢人么?对不对?”
余自新打消二姑最后一点犹豫,“要是你愿意来帮我做美容,我也好好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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