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每次听到都想,她爸宋大明也是小儿子,她爷奶也是跟大伯住,怎么她家的日子过的不如别人呢?
宋李村有二百多户,因为靠着河边,大家都种稻子,每家都有几亩水田,村子山上每家还有些林地,不少人家种了果树,村子里大多数青壮男子外出打工,要么就是在县城做点小生意,这样一年至少有一两万的收入。
可以说,宋李村算是比较富庶的农村。
宋大明年轻的时候倒是也出去打过工的,去了两年就不再去了,借口是他大哥大嫂都出去打工了,他得留着村里照顾老爹老娘,后来知道南方的工厂招女工,宋大明更不可能去了,他两个女儿每人每个月能往家寄一千块,他有福不会享么?
二姐也出去打工那一年,宋大明把家里的稻田也租出去了,从此每天喝点小酒,再打打牌吹吹牛,家里那点活有老婆和三女儿管,他一个人快乐似神仙。
宋招娣还没走到门口,刚好二姑推着一个货架出来,“招娣?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二姑拉着女孩进了屋子,看她头上伤口。
“你爸又打你了?这个死鬼!唉。”
这伤口不处理不行。
宋大明李桂香才不会管呢,家里也没有药,上辈子宋招娣头上这伤口发炎了,直到去了g市才好,从此之后头顶这一块就长不出头发了。年轻时还好,生了孩子之后头发稀疏,疤痕露出来,发际线好像一下后移了几厘米。
“忍着点啊!”二姑倒了一小盆凉开水给宋招娣清洗伤口,用纱布擦干后涂上一层红霉素软膏,“这可不敢涂香灰,会留疤的!唉,天气这么热,千万别发炎。”
“招娣?你怎么来了?”二姑的女儿刘雯雯走下楼,看到表妹皱了皱眉,“快开学了,你不在家好好看书,到处跑什么?”
二姑叫雯雯,“去给招娣也盛碗饭!”
雯雯嘟着嘴走了,还故意用力甩了下红蓝绿塑料条的门帘。
她表妹每次来就没好事,爸妈总会把她的作业本、文具或是衣服送给表妹,要么就是好吃的,没一次让她空手的。他们总说招娣不容易,可是谁容易啊?
刘雯雯比宋招娣大一岁,高二学生暑假还要补课,她匆匆吃完饭,“妈,咱家还有咸鸭蛋么?你给我一个夹馒头带到学校吃。”
见妈妈走了,刘雯雯看看表妹,“招娣儿,你该不会,是想叫我妈给你出学费吧?”
宋招娣脸一热。
她还真是来借钱的,不过,不是借学费。
她十六岁了,身份证这几天就办下来了,到时偷走身份证,买张票离开这个可怕的家。
刘雯雯见表妹一脸尴尬,哼一声提起书包,“你当我家钱是大风刮来的?我爸我哥在城里工地辛辛苦苦打工挣的!我家的楼房还欠着一两万块钱呢。”
二姑还奇怪呢,“雯雯怎么走了?鸭蛋夹馒头还没拿呢。”
她招呼侄女,“招娣儿,昨天的米饭还有一点,我刚给你做了碗蛋炒饭,你多吃点啊,有营养伤口才好得快。”
二姑在炒饭里还放了切成丁的火腿肠,配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炒蛋,宋招娣从前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这个,可她想着雯雯的话,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哪里吃得下。
二姑看得出宋招娣今天是藏着心事的,可问了半天,她什么也没说。
临走前宋招娣帮着二姑把移动货柜一个个从屋子里推出来,“姑,我得回去打猪草了。”
二姑给她一顶草帽,“别晒坏了,记得一天换三次药膏。”
想了想,二姑又说,“你也别怨你爸妈偏心你弟,咱们农村就是这样,你想想,咱们这儿连宅基地都是按男丁人头分的,家里没男娃哪成呢?咱们只能自己给自己多筹划,不然,能靠谁呢?”
宋招娣笑笑,“我明白的。”
她沿着公路走了一会儿,回过头,二姑仍然站在门口,见她回头又挥了挥手,心里顿时涩涩的。
小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她是二姑的女儿多好!
她没跟二姑提借钱的事。
来的路上她满心怒火,只想赶快离开这群可怕的“家人”,但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这办法行不通。
十年后宋李村交通方便,附近的观音山是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可现在,附近最近的火车站也在十里外。恐怕她还没到车站就有多管闲事的人通知她爸妈了,就算她侥幸成功逃走了,任谁一想都会觉着二姑肯定借钱给她了,宋大明哪能罢休呢?这不是害了二姑一家子么?
而且,她本想着就算偷不到身份证,到了别的城市补办一个就行,可冷静之后才想到,现在是1997年,离全国户籍信息联网还早着呢!现在身份证只能回原籍补办!要到2017年以后才能异地补办——二十年后!
这还不是最糟的,九十年代各大城市还在执行“收容遣送”制度,三无人员一旦被发现就要被送进收容所,遣返原籍。没有身份证,没有固定住所,没有稳定工作的外地人就是三无人员,尤其她现在又成了未成年人,被查到了更容易被认定是三无!
她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呢?
宋招娣出了一层冷汗。
收容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和你关在一个房间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在g市打工时有个倒霉的工友休息日进城玩忘记带身份证工作证,被送去收容所后和人起了口角,结果被打断了右手,残疾了。吓得她此后几年都没敢去市区。
收容遣返制度直到2003年才取消。
她揉揉额头,告诉自己,现在是1997年,1997年!快想想这一年除了香港回归还发生了什么事。
啊!想起来了!
二姑夫一年后在工地从楼上摔了下来,脊柱和右腿骨折,瘫在床上半年多。这半年里二姑在县城医院陪护,家里的商店自然也关门了。
姑父虽然后来养好了,可落下了毛病,腿脚不利索,再没法去打工了。
家中的顶梁柱突然倒了,治病又花了不少钱,盖新房子欠的钱还没还清……二姑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当时刘雯雯上高三,她想放弃高考也去打工,但她哥刘洋洋坚决不同意。他咬牙硬撑着供妹妹上学,刘雯雯也争气,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一家接下来虽然过了几年苦日子,但是总算把她这个大学供下来了。雯雯毕业后在省城一所高中当老师,二姑家的日子又越过越好了。
那时候宋招娣每年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许多事只听说个大概,还有些信息前后矛盾,姑父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出的事,她全不清楚。
她不禁有点着急,那现在怎么出主意让躲开这一难?总不能说“这一年大凶,你别出去打工”吧?
她忽然停下脚步,也许,她的重生,是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回报曾经帮助过她的人?
公路两边高大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宋招娣呼了口气,那股随时要冲出胸膛的怒火消散了。
说起她的“恩人”,除了二姑一家,就是方媛媛。
方媛媛是她的雇主,但在宋招娣心中,媛媛是她的贵人,是良师,是益友,还是……女儿。
和女儿安安一样,方媛媛也是个瘫痪多年的女孩,可她活的不像个残疾人,她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还懂得享受生活,如果不是得她指点,宋招娣想都不敢想自己也可以买社保、医保,还可以贷款买房在海市安家落户,她很可能一辈子过得像浮萍,居无定所,老无所依。
假如方媛媛十二岁时没遭遇意外,她人生的许多愿望就能轻易实现了,比如说,去瑞士滑雪,去热带小岛潜水,交个帅哥男朋友……
宋招娣算了算时间,媛媛在1997年才八岁,距离意外还有四年;姑父受伤好像是在明年秋季,还有一年时间。她总得想办法让他们这辈子平平安安的。
她仔细打算起来: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再过两周她大姐就会回来办订婚,然后顺便带她南下g市打工。g市交通发达,工厂淡季一周放一天假,到了那儿再想跑还不容易?她也不能身无分文跑啊,还得在g市攒点钱。
上辈子她爸妈一直让大姐攥着她的身份证,直到大姐两三年后回老家结婚才把身份证给她。
要是能把大姐“策反”,逃跑的事就容易得多了……
宋招娣正筹划着,几辆大巴车停在了上观音山的路口,有人搬着各种摄影的器材往山上走,公路两旁的不少人在看热闹。
一打听,这是个来观音山拍戏的剧组,现在上山的路几条大路都给封了,要在这儿拍一个星期的戏。
剧组的人也都下车了,她默默数了数,两辆大车五辆小车,还有三辆卡车。
她心脏猛跳了几下,转身飞快往二姑家跑——她重生后的第一桶金,来了!
第3章 水蜜桃汽水 第一桶金
二姑见宋招娣去而复返,“怎么了?”
宋招娣简略说了有个剧组到观音山上拍戏的事,“我数了一下,他们有七八十号人呢!”
二姑顿时明白了,这是生意来了!她解下围裙,“我这就去问问人家要不要包饭?”
宋招娣摇头,“咱们这儿谁能管得起这么多人的饭?剧组肯定是在县城里已经订了饭,到了饭点人家自然有车送过来。”
二姑一想,可不是,剧组来拍戏,还要封山路,肯定跟县里打过招呼,包饭这种有油水的活儿早给人了,“唉,空欢喜一场。”
“不是空欢喜!二姑你想,从县城开车运过来也得半个多小时,饭菜到了这儿还能好吃?一天也就来一趟,那不到饭点的时候,咱们做点小吃食走小路挑到山上,会没人愿意买?”
二姑在公路边开了两年多商店,见识远超过一般村民,一听宋招娣的主意连说,“对,摊点饼,再准备点豆瓣酱,我菜园子里黄瓜结了好多呢,切成丝卷在饼里,或者单卖也行。”
宋招娣微笑,“二姑,家里有绿豆吗?也提前泡上,咱们下午卖绿豆汤。我这就去摘菜。”
求人不如求己。她要挖重生后的第一桶金了!
二姑家后面就是她家的菜园子,宋招娣掐了些红苋菜的嫩叶,一篮子红彤彤的西红柿和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洗净了放在竹篮里沥水。
姑姪俩一起动手和好面糊,宋招娣又在面糊里加了几个鸡蛋和两勺猪油,一小勺盐和胡椒粉,还没入锅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她本想自己生火的,没想到多年没用农村的柴火灶,搞了几下被烟火呛得连连咳嗽,二姑拉她起来,“你摊饼,我生火!”
幸好摊饼子的手艺不怎么受影响。宋招娣往锅里倒一勺油,晃匀了,再用大炒勺舀起半勺面糊一倒,轻轻晃动铁锅,一个金黄色香喷喷的饼子就成形了,趁着面糊将干未干的时候洒上一把苋菜叶,拎锅一颠,饼子在空中翻个个儿落在锅中,再稍微一煎,两面金黄。
二姑撕开饼和招娣分吃了,“味儿真不错。可这么小,行么?”这饼还没家里的菜盘大呢。
“当然行啊!咱们这就是个零嘴儿,解馋的,人家还包了饭呢。要是让人家觉着咱们在抢生意,怕是反而做不成了。”
“有道理!”
一会儿工夫一锅面糊都用完了,一共烙了四五十几张饼。
“这就够了么?还要再和点面糊么?”二姑问。
“不了,就得让有的人买不着,这叫饥饿营销!”
二姑琢磨着“饥饿营销”这个词,找了两个过年时才用的搪瓷盆洗净擦干,宋招娣将饼放在一个盆中,另一个盆子扣上当盖子,用麻绳打个结把盆挂在扁担上,扁担另一头挂了一个新竹蓝,罩上折叠纱罩,篮子里垫着一层雪白的布,小黄瓜西红柿水灵灵码在一起,擦得锃亮的铝饭盒,里面装的是黄豆酱,再装上竹筷勺子。
临出门前,二姑给招娣肩上垫条毛巾,给她一把蒲扇,还拿来一盒子零钱,“别担心,实在卖不完,搁在二姑家的商店里慢慢卖。”
“能卖完的!”宋招娣挺自信。
村里的人谁见过拍戏呢?
尽管封了上山的主路,还是有些闲人和放暑假的小孩儿们跑到山上看热闹。
宋招娣挑着担子一路走上来,还遇见几个村中的小孩,“不好玩!只看见机器,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到了半山腰,能看见拍摄现场了,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已经走得没几个了,就像小孩儿们说的,离得八丈远,只看见人穿着古代衣服在树下走来走去,机器嗡嗡响,听不见说什么,剧组还搞了个大风扇,时不时要吹风,吹得到处是沙土灰尘,没意思。
剧组的人看来是有丰富的外出取景的经验,他们找了几个村委的人和剧组的保安大叔一起维护秩序,村民们想看热闹也不阻止,不过只能远远地瞧一瞧,不许大声喧哗。
宋招娣到拍摄地时快十一点了,她远远一看,心放下了,送饭的还没来呢。
她没靠太近,找了个树荫下支起摊子,“鸡蛋苋菜饼!早上摘的新黄瓜,西红柿!味美价廉。”
她喊了几声,仅剩那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跟她打招呼,“哟,招娣儿来摆摊了?”
“哈哈,没想到咱村的女秀才会摆摊卖菜啊!”
“哎,听说你考了县一高第四啊,啧,可惜了,前三名有奖学金,你就差一点。”
宋招娣只当没听出来他们的嘲讽,笑笑用蒲扇扇着风,“是啊,就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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