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新也不知道。
村长又讲村子重建的情况,小波家和另外两家失去房子的村民现在暂时住在学校教室后面搭的临时房里。大家万幸捡了条命,更知道互相帮助了,很多青壮年也提前过年了,开春之后盖好房子再走。
听说,政府还要帮附近几个村寨重新修路,修水管,以后交通会更便利。
哦,还有,村公所养的那两头猪猪,本来村长大怒之下要杀来吃的,后来白玛奶奶她们都劝,这猪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就养它们到老吧。所以今年村里还是没吃上年猪。
余自新心里很难受,怎么才能帮帮他们呢?厂子提前放假,又准许工人晚归,是因为全球金融危机造成大量订单减少,g市一些厂子已经撑不下去了。也许开春之后根本就没厂可回了。
大姐是做食品,还好些,不管经济如何人总还要吃的,烧鹅烧鸭又是过年、拜神必需品,所以只是利润减少,二姐做服装就惨了。正品衣服订单欧美那边直接砍掉三分之二还多,服装最怕积压库存,幸好几年前已经开始做网络直销,要是还有实体店铺,那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了。
金姐和林通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还好他们生意种类多,拆东墙补西墙,总还能撑一阵子。金姐在“四万亿”政策宣布之前应该是已经得了某位巨佬指点,她跟林通求合伙,收购了一个施工队,又投资了很多专业机器、车辆,准备搞陆路交通建设。估计年后就能接下第一个工程了。
这年春节,大姐二姐飞来海市,跟余自新一起在二姑家过年。宋家宝今年买上房子了,新房头三年必须有人在家守岁,他就跟李桂香留在g市。正好。反正没人爱看他俩。
年初二那天,李英琪来拜年,受到相当隆重的欢迎。
刘家成和二姑现在看小李医生是越看越爱,看他和余自新坐在一起,更是不住一直笑。
李英琪告辞时,余自新送他,走出大门,她给他一双魔术手套,深蓝配米白,“我织的。生日快乐。”
李英琪惊喜,他试戴手套,不停微笑。
余自新又往他大衣口袋里塞一管小护手霜,“记得用。”李英琪经常洗手,进手术室前还要用力刷,到了冬季手指红通通。
他抿着唇点头,眼角眉梢笑意溢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哦,媛媛。”
是啊,媛媛告诉她的。在1999年她们第一次去巴黎的时候。她转交给她一个银色的电子辞典,告诉她,英琪哥哥的生日是1月27号,水瓶座。
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记得这个日子。
大概是觉得始终欠他一份回礼。
李英琪手伸在她面前,“很合适。也很漂亮。”
余自新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是你手漂亮。”
李英琪的脸一下红了,余自新看着他笑,他也笑了,回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第196章 终章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2009年3月底, 余自新去了英国。
距离她受伤已经快一年了,她现在虽然能走能动,但很多肌肉依旧无力。
媛媛说她大学的附属医院复健科用的方法跟国内不一样, 希望余自新能来试试。
这孩子开了一辆不知道第几手的深蓝色小车来机场接余自新, 还带了一个叫安迪的男孩, 一样也是金发, 高个, 眼珠绿得像薄荷糖。
晚上余自新问起斯科特,媛媛说两人学业都忙,在不同城市一周才能见一次面, 到了期末时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次,就恢复朋友关系了。
余自新心想, 媛媛这一代真的不一样,和斯科特新年时分手三月已经有了新男友。好像人人都这么洒脱。
再说异地恋,她和李英琪虽然同城,有时候一周也见不到一次呢。实习医生没有个人生活。
那以后呢?
不出意外李英琪应该会进心脑外科,成为住院医师后没准会更忙。
第二天媛媛带余自新去医院。
她今年确实更忙,有些课目要在医院附属的癌症研究实验室完成, 这间医院虽然比国内大医院小很多, 可拥有完善的康复中心。进入老龄化社会后医院最终会接收到大量癌症病人和骨折病人,还有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因此先老起来的几个国家复健医学也相对先进很多。
两人手拉手边走边说,到了一个玻璃走廊,媛媛让余自新坐在长椅上休息,“我去找麦福森医生。”
走廊外的庭院种了很多竹子,再走几步,一块告示牌写着:熊猫观察区。请勿敲击玻璃。
余自新愣住。有熊猫?
她趴在玻璃窗上极力观察, 只见到翠竹绿叶,哪有熊猫的影子啊?
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笑。
余自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男人,他伸出手,“你一定就是媛媛的朋友,我是罗伯特·麦福森。”
余自新知道自己应该对医生肃然起敬,可是,他长得实在有点像绒毛玩具熊,一头不听指挥的乱翘金发,脸圆圆,两腮不知是没来得及刮还是专门留起的造型,毛毛的一层金色胡茬,她跟他握手时,看到他手臂上也有一层金色绒毛,忽然又想起史莱克里的靴子猫。
罗伯特指指窗外,“这是苏格兰人民的幽默。你很快会习惯的。”
余自新很快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一间复建室里有个四米乘两米的水池,可以调节水波强度,病人扶着铁栏在水中行走锻炼两腿肌肉,池边挂着牌子:小心鲨鱼。
余自新在医院完成了一期复健项目,感到确实有用。因为气候寒冷,这里所有复健设施都在室内,不大,也不很复杂,完全可以复制到国内。
地震中有很多人和她一样骨折,但灾区附近医院复健条件远不如海市好,如果能在白马村或者a县附近建一个这样的复健中心,再培训些村民当护工,既能帮助病人,也能解决一些村民的就业。
罗伯特和几个同事知道她的想法后,又联系临城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安排余自新去参观。
媛媛开车送她过去,斯科特请缨当向导,余自新冷眼旁观,发现他们相处确实毫不尴尬。
在医院参观完,斯科特带她们去大学不远的博物馆。
余自新在这再次感受到苏格兰人民的幽默。在标本室,她看到一个奇异的动物,haggis.它比鸽子大一些,像是翅膀不发达的走地鸡,浑身灰色羽毛,若不是在餐馆里见识过haggis其实就是塞进羊胃里的羊杂碎和燕麦做成的食物,没准她真会以为这是真的动物标本呢!这可是在博物馆!
余自新笑着继续参观,忽然看到展品中有几个样子奇怪的头盔,像刑具,面部伸出一根铁钉,上面有一团尖刺,像西部片牛仔靴子后面用来刺马腹的马刺。
余自新感到心脏像被重锤敲了一下,她走近展柜,仔细读介绍,“……在1918年2月8日之前,英国女性没有投票权……即使她们受过大学教育……更早之前,1909年想要获得投票权的女性被捕……她们绝食,被插|入鼻饲管强行喂食……”
——这几件展品真的是“刑具”!介绍上说这是对付“多嘴”女性的,让她们戴上头盔,铁钉尖刺含在口里,想说话,想表达自己的看法?舌头和上颚就会被刺穿。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走回了大学,这天风和日丽,许多学生坐在校园后面大草坪上晒太阳,气温只有十几度但好多人只穿着短袖。
草坪从建于十五世纪的哥特式老建筑一直延伸到穿行城市的河边,山坡上开满黄色的洋水仙和各色郁金香,天空蓝的像是假的。
余自新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奔流的河水,屹立在河边的博物馆,思绪翻腾。
四月中旬海市的樱花开到了最绚烂盛大的时候,风一吹,樱雪悠悠飘落,校园的小道上积了厚厚一层粉色的“雪”。
余自新和李英琪坐在树下,她侧首看他,他一直喜欢穿黑色衣服,从少年时就是,他一直和别的人不大一样。
她轻轻拂掉落在他发间的花瓣,“英琪,我打算回山区。回白马村。”说到这里,她声音开始发颤,“原本我计划支教半年,去探探底,再换个地方继续,或者……回海市,但是现在,我想在村里再继续呆三年。”
三年,足够塑造一群孩子的心性,灾后的重建,新老师熟悉环境,也可能要这么久。
李英琪本能地回避她话里隐含的意思,他垂下眼眸,让语气尽量轻松,“我……我同意。我五一假期争取去看你。最近科室太忙……”
余自新握住他的手,微笑摇头,默默看着他。
他突然明白过来,她不需要他同意。
李英琪难过极了,他看着这个他从少年时代狂恋的女孩,几乎想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这还不够么?
但他喉结动了动,硬生生咽下这句苦涩到极点的话。对别的女孩来说,年轻貌美,又拥有财富,有一位前途无限的英俊医生男友,是足够了。但对余自新,可能远远不够。
她想要帮助别人。帮助那些和从前的她一样弱小、无助、迷茫的孩子。
那就确实不够了。
李英琪紧紧拥抱余自新,“对不起……我……”
她忽然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希望你……好好的。”
她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的人。可是,她不想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哪怕是秦语。哪怕是李英琪。
余自新第二天就前往山村。
先乘飞机,再坐火车,然后是卡车。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余自新不停在想,她离开已经快一年了,孩子们还记得她么?会不会需要重新跟她熟悉?信任她?自卑胆小的几个小女孩的妈妈们回家了么?有人给她们梳头发么?他们都又长高了很多吧?衣服够穿么?六年级的女孩子们有没有人来了初潮?还记得豆天使小册子上教的知识么?
还有闯祸胚子小波,他们一家的房子建好了么?
到了山脚下,余自新一下车,小波和几个孩子就飞过来围住她——
“余老师!你伤养好了么?”
“老师你变白了好多呀!你是天天晒不到太阳么?马老师说这样会缺钙。”
“老师你看我做的花环!”
“老师你饿不饿?这是我奶奶给你煮的蛋,还有马老师给我的沙琪玛,给你吃。”
村长和杏花婶赶着驴车来接她,最后几里山路还没修好,怕她腿疼。
余自新也确实累得腰酸背痛,她叫两个最小的孩子跟她一起上了驴车躺下,山区的太阳一向不烈,群山之间总是有云,可她又觉得眼睛刺痛。
她忽然想起得救的那一天,李英琪抱着她,用自己的臂弯和衬衫为她营造一小片安全空间,也暂时遮住她头上的天空和刺眼的阳光。
小朋友摸摸她头,趴在她耳朵边说,“老师,你其实还疼吧?没关系,你偷偷哭吧,我遮着你。”
余自新擦擦眼睛笑,“不疼。老师这是高兴的哭。”
孩子们惊叫,“啊?为什么高兴会哭?”
赶着驴的村长也用袖子擦擦脸,是啊,高兴也会哭。
姐姐团再次给余自新极大的支持,金姐筹到了很多医疗复健设备,还有一支省港医护人员志愿组织的医疗队,大姐二姐捐钱捐物,文娟花姐揽下新新今年新产品宣发事宜,后续的捐款只等产品上架就有了。
有了这些人力物力资源支持,再加上当地村民们齐心合力,在5.12当天,a县姐妹复健医疗中心正式建成开放。虽然暂时只有两进五间大屋子,好多小“复建室”是用木板搭建的,但是基本英国医院有的复健设施这里都有类似的。
几天后宋秋凤也来到山区。
她在a县县城住了一晚翌日早上到的,先去学校参观,又和小妹一起在复健中心当了半天志愿者。
家家都是新房子,路也比从前好多了,小妹住在村公所——现在是三间平房了,房后还养着两头猪,一见人靠近就趴在围栏上咴咴叫,小尾巴甩得敲在墙壁上啪啪响。
人老成精,猪活得久了也更聪明。村长觉得这两头猪不能白养着,得赚点钱,于是大力宣传白马村两头大难不死的猪,小孩不管是满周岁还是过生日,来村公所买条红绒线披在猪身上,扶着孩子骑一骑猪,以后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居然生意很不错。
晚上两姐妹挤一张床睡,秋凤忍不住问小妹,“你就打算在这儿长住下了?小李医生没意见?”
余自新先笑了一声,“姐,有什么是我非得回海市才能指挥的事么?可我留在海市,这里的好多事可就指望不上别人咯!”她叹了口气,“唯一一件我非得留在海市才能做成的事,大概就是和李英琪谈恋爱。可要跟他谈恋爱,我就得一直等着,等他有空,等他不用加班,等他下手术……”
宋秋凤听了暗暗叹气,这话没错。
在这里,余自新可以是余老师,是编纂翻译山区学校教材的人,能面对面传授自己体验的复健方法,家长们管教孩子愿意听她的话……她唯独不能做的,就是李英琪的女朋友。
停了一会儿,她听到小妹说,“我是经历过一回生死的人了,生命的每一天都很宝贵,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去等,去暂停我的人生,围着他转,等着他下班。”
宋秋凤默默咀嚼这几句话,不住在心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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