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持风摆明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了,纷纷拔剑。偌大的一片集市,登时大乱,木椅、长车东倒西歪,满车的饰品被推翻在地。“噗嗤”一声,灯笼被剑捅穿,碎片飘扬扬地落了地。
为首的门生挡住了一下攻击,狼狈地一抹脸,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吼:“后援的弟子都听令!继续在这附近搜查!裴渡和秦桑栀一定还没走远!”
“是!”
“往这边来!我刚才看到他们往集市的深处跑去了!先把这里包抄起来!”
……
众人虽然也看到了尉迟兰廷及宓银在这里,但显然没有把他们视作谢持风的同党。却没想到,在他们要越过去时,尉迟兰廷看了前头那打架的谢持风一眼,竟突然一振衣袖,拔出了一把短剑,“刺啦”地扬手,划破了一张巨大的绸布。猝不及防下,绸布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张接一张,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等他们手忙脚乱地弄开那块布时,尉迟兰廷和宓银已经消失得没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一伙的吗?!”
“不知道!先追再说!”
……
四通八达又构成复杂的集市,面积极大,仿佛一个迷宫。客人和掌柜都跑掉之后,有些摊位还拴着马匹、骆驼等坐骑。人入其中,便仿佛水滴入了汪洋。
然而秦跃这一回,借了城主的势,仿佛是不计成本也要瓮中捉鳖。搜查的人封锁了出入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在那里!快去追!”
裴渡恶狠狠地“啧”了一声。他脚程快,灵力却被压制了,使不出来,桑洱的跑速却跟不上他。看到她上气不接下地,裴渡停住,看到前方有一个躲避点,连忙跑到一个大水缸后面,掀起了一张厚实的灰布,将她推了进去:“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你也一起进来吧,这里躲得了!”
“不行,他们找不到我们,就会一直在附近徘徊,必须把他们引得远远的才成。”裴渡蹲在她跟前,手撑着头顶的木板,说完,转头望向远处:“嘘,他们来了。”
说罢,他迅速将布帘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此处。
他一走,桑洱怕暴露所在处,也不敢揭开帘子了。这里都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了,灰尘乱舞,不小心吸了一口,就很想打喷嚏。桑洱生无可恋,只能放慢呼吸,艰难地忍着。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经过。那些人似乎被裴渡弄出的动静吸引了,很快就追了上去。
桑洱等了又等,外面半点声音都没了。实在觉得灰尘太大,她捏着鼻,才试探着揭起了一角,却没想到,这一下,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桑洱吓了一跳,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却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按住了,上方传来一个温柔的安抚声:“桑桑,是我!”
桑洱一震,动作停住了。
午时,阳光金灿灿的,正是普照最猛烈的时分,却穿不透溯回莲境的水波。集市被一层又一层的帐顶遮盖了,光线有些昏暗。尉迟兰廷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望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眸熠熠发亮,手也抚着她的脸:“是你吗?桑桑,就是你吧。”
发现她隐瞒了那么多的秘密,或许,还用过他不知道的身份,与很多男人保有密切的关系。他本该是嫉妒又躁郁的。但如今情况危急,这些都只能先放到一边。更重要的是,上次,那一场被中断的谈话,给了他许多猜测的空间,让他可以勉强压下那份尖锐的妒意,冷静地将焦点聚集在她本人身上——他要知道她是什么人,他要她在他面前放下戒备,不再有顾虑和隐藏。
桑洱的嘴唇一抖,忽然瞥见了什么,脸色微变。好在,她还没警示,尉迟兰廷已经看到了那暗淡的影子,手起刀落,一剑将要偷袭他的人解决了。桑洱一愣,赶紧将身上的魄焰扯了下来,塞给了他:“给你!你拿着!”
尉迟兰廷没有矫情,接了过来,发现她躲着的地方很脏,皱了皱眉,抱着她的背,将她弄了出来:“别躲在这里了。”
感觉他在给她拍灰尘,桑洱咬了咬下唇:“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尉迟兰廷顿了一下,深深地看向她:“当然有,回头我再好好问你。”
桑洱:“……”
她当然知道自己被魄焰救了以后,这个马甲是不可能瞒住的。但是,被他当面这么说,她还是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等着后续审问的感觉。
尉迟兰廷不由分说地扯过桑洱,带着她,小心地在集市里穿行。为了不惹来更多的人,他一路都是用无声的方式来解决拦路虎的,右手持鞭,左手一直紧紧拉着桑洱。
但随着追兵越来越多,且不断有意识地收窄,这样的方式终究有些抵挡不住了。
尉迟兰廷目光一沉,被发现后,别无他法,只能拉着桑洱,狂奔起来。追兵越来越多,突围有些困难,但桑洱没想到,尉迟兰廷会带着她往城楼上跑去。
不仅是他,远处的谢持风、裴渡、以及不知在哪个旮旯滚过的宓银,也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这边。
不是吧,这种情节里,一般往上面跑都是绝路一条啊!
“不是绝路!”尉迟兰廷短促地说完,反手扫开了一行人。
桑洱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尉迟兰廷想进入溯回莲境,借此离开这里?!
要去溯回莲境,便要登至城楼的最高处。尉迟兰廷抬脚踢掉了追兵,喝令桑洱先上去。桑洱没跑两步,就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一转眼,她就被谢持风背起来,继续往上跑去了。
“你不用……”
“小时候,你就是这样背我回家的。”谢持风没有回头,闷闷地说。
此言一出,桑洱立刻就没话了。
原来,这就是,马甲几乎掉了个彻底后,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的感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且战且退,终于来到了城楼的最高处。但溯回莲境是浮在空中的,城楼的顶部,距离其入口,还有将近二十米的距离,如果不御剑,人根本上不去。
裴渡的灵窍被封禁了,这短短二十米的距离,却成了他无法逾越的一道生死鸿沟。
桑洱被谢持风背了起来,却还是回头,看向了裴渡,焦急道:“等一下!还有他!”
好在,宓银也察觉到了裴渡的窘迫,急吼吼地跑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赶紧跟上来啊!”
宓银带着裴渡,化成了一道疾风,也一起冲向了溯回莲境。
第148章
溯回莲境是一道天然的分水岭。金丹初期的弟子追到此处,因为忌惮里面瞬息万变的环境和自身尚不能应付的魔物,都一脸为难,望而却步了。修为在金丹中期或以上的弟子,则都毫不犹豫地御剑追了进去。
……
另一边厢。
桑洱被谢持风带着,迎面冲进了一层厚而透明的晃动水波,一头扎进了溯回莲境里。
凉丝丝的雨雾迎面吹来,忽然足下一沉,他们似乎落到了一个平台上。桑洱一睁眼,旋即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
无边无际的水泽,澹澹生波,涟漪轻晃,升起了缥缥缈缈的白雾。隐约有交战时出现的剑光、符咒燃灼的火,在雾气的深处闪烁着。有巨大的鱼影在波涛里掠过。
仙气泠泠的莲花穿水而出。那花瓣的质感非常奇特,银砌玉琢,银白又不透光。
桑洱还趴在谢持风的背上,现在,他们脚下所站之地,就是从一枝粗长的绿茎处绽开的荷叶,那倾斜的角度看得人心惊胆战,谢持风却仿佛立在了平地上,蹙眉,辨认着里头的方向。
桑洱本不想让人继续背着了。可是,一看到这个陡峭的角度,就有点儿胆战心惊,她现在也御不了剑,要是没站稳,滑下去了,岂不是要喂水下的东西了?
几道剑光相继疾飞而来。尉迟兰廷率先落在荷叶上。后方,宓银因为带了裴渡,速度慢了一点,也很快赶了上来。巨大的荷叶一下子承载了那么多人,顿时出现了几下危险的晃动,尉迟兰廷脸色微变,低喝了一声:“都分散开来!”
谢持风瞥了一眼脚下,退了两步。
裴渡捏紧了拳,满目的阴沉和不甘,却也只能照做。
众人火速分散到了边缘,但都倔强地不肯离开这片荷叶。
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桑洱硬着头皮,挑起了话题:“我们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离开这里?你们来过这里不?”
说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了尉迟兰廷的身上。
尉迟兰廷没让她失望,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有条不紊道:“对应天干地支的六十个组合,溯回莲境的出口也有六十个,分布在归休城的主城各个方向。”
桑洱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啊,厉家的人毕竟有限,出口越多,他们就越分散,越难守住,我们……”
话音未落,桑洱忽然感觉到,谢持风呼吸一促,骤然,她被他搂住了,两人同时腾空!桑洱惊魂未定地一低头,发现她已经来到了月落剑上。同时轰一声,一簇灼热的火光,在裴渡和宓银站着的那个位置上,炸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那竟是一枚爆破灵石!
荷叶一裂开,就再也无法站人。好在,众人的反应都很快,连退到了空中,惊怒交加地看去,发现偷袭他们的人竟是一个厉家弟子!
这厉家弟子与他们对上目光,面上闪过了几分惊诧和慌张。
方才,因为角度的问题,他压根没发现,上面除了裴渡和宓银,还站了那么多人。否则,他也不敢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贸然偷袭。
眼见自己要落于下风了,这弟子慌里慌张地御剑退后,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信号烟花。
“你找死,敢偷袭姑奶奶!”宓银咬牙切齿,二话不说,就要扑上前去:“给我放下!”
好在,比那更快的,是一道灵蛇似的长鞭。空气里,腕骨被扭碎的清晰咔嚓声,伴随一声惨叫,那弟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底下的荷叶上,五指一松,好几根信号烟花同时掉了下去,被深不见底的白雾水泽吞噬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
众人齐头并进,在莲花与荷叶间穿梭。但是,溯回莲境里的门道自然不止这些巨大的植物,每天都有人在这里失踪、死亡、被魔物吃掉,足见其危险性。他们不仅要面对厉家和秦家的门生,更要警惕瞬息万变的风向,还有从莲花里爬出来捕食的丑陋魔物。
前段时间,信号烟花一直没有燃起,所以前进的速度还算快。奈何快到出口时,他们忽地听见了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啾”的尖锐鸣响,一朵橙红的信号烟花在溯回莲境上空绽开了。
桑洱:“!!!”
他们被发现了!
在那震耳欲聋的砰砰声里,裴渡脸色难看地动了动唇,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辨认出,那是一个脏话的嘴型。
方圆数里内,厉秦两家弟子看到了信号,不约而同地御剑赶来。围攻混战再度发生,但比起在外面,这回的对手人数少了很多。
不断有人“扑通”、“扑通”地落水,也有不慎被魔物叼回莲花里的。莲花瓣被划穿了,飘飘扬扬,从天空坠下,将一头张开血盆大口扑来的魔物压得骨肉尽碎。
宓银带着人,敏捷度也受了一点影响,只能以防守为主。
别说是她,就连谢持风,由于带着桑洱,他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顾着她,杀伤力自然也弱了几分。
一下剧烈的颠簸,桑洱没抓稳他,往后跌坐在了一块柔软的荷叶上。谢持风呼吸一窒,和旁边的尉迟兰廷一起,扑来抓她。没想到,这片荷叶居然非常有弹性。他们两人一下来,下压到极致,叶面就猛地上弹,桑洱脸色剧变,跟坐滑滑梯一样滑到了下方,就跟玩弹弹床一样飞了出去。
“唔!”
白雾浓郁迷眼,什么都抓不住,看不清。本以为自己要摔到底下的水里了,却没想到落势忽然一缓。桑洱紧紧地抱头、闭眼,缩成一团,却没想到,膝弯会突然一暖,被人抱住了。脸颊撞上了一片硬邦邦的胸膛,被那衣裳上冰冷又硬质的花纹,硌得皮肤都红了。
这个衣服的材质……
桑洱愣了一下,抬起眼,难以置信道:“伶舟?!”
六国大封相了,居然连伶舟也来了!
伶舟黑雾绕身,乌发无风自拂,悬停在半空,如履平地。看到桑洱灰头灰脸的模样,他忍不住一皱眉,直接低下头来,鼻尖埋在了她的脖颈处,嗅了一嗅。
没有血腥味,那就好。
桑洱一僵,很快意识到了他只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受伤。以前她还是小妖怪时,就常被伶舟抓过去闻味道,不由肩膀一松。
与此同时,白雾后方,猛地穿进来了几个人,分别是尉迟兰廷、谢持风,裴渡,以及被迫和他绑定在一起的宓银。
“桑桑!”
三声异口同声、充满焦灼的“桑桑”里,还混入了宓银惊喜的声音:“主人!您终于来啦!”
伶舟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那一字排开的三个人。
而同时,看到了伶舟,尉迟兰廷和谢持风均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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