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这时候沈彻推门而入,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沈彻一进门,便用突厥语朝李斯摩道了歉。李斯摩一愣,他先前已经和这位二公子谈过一阵子,却不知道他竟然会说突厥语。
薛延陀部曾经隶属铁勒部,汗国的位置就在西突厥,所以国人多说突厥语,但东西突厥地域广阔,同时突厥语也多有不同,而沈彻说的则是正宗的薛延陀部的突厥话。
这让李斯摩一下就对沈彻的印象改观了。能说薛延陀部的语言,可见是对薛延陀部用了心的。
关起门后,谁也不知道屋中人讨论的是什么,决定的又是什么,总之离开时,二王子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怒色,相反对着送他出门的沈彻还带着三分钦佩和七分热络。
送走李斯摩等人后,楚得忍不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沈彻不语。
“澄妹妹来找你做什么?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楚得问。他虽然没有看见纪澄的脸,但有南桂在她身边就足以说明她的身份了。
“她有事相求。”沈彻淡淡地道,似乎那件事不过无足轻重,“你尽快把李斯摩要求的东西准备好。”
楚得应了一声自去忙去了。
沈彻重新回到九凤楼的顶楼,推开门,烛火耀耀,晃如白昼,再看那烛台上粗如儿臂的蜡烛,烧得只余寸许不到,根本就不曾如同纪澄要求的那般被吹灭过。
沈彻不急不缓地寻了蜡烛重新换上,这才将视线调向侧卧在罗汉榻上的那仿佛白玉雕莲的女人身上。
空中的靡靡之味还未散尽,因为怕榻上的人着凉,屋子里的窗户尽皆关着,只余一扇小窗微微开了一条缝,偶有一丝风送来,激起满屋的甜香,像桃子的甜香,沈彻倒是没想到纪澄的身子还有这样的绝妙。
美玉如桃,香甜如桃,被子从她的肩膀滑落,露出雪腻如糖霜的香肩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先前令人流连忘返的滑腻,沈彻脸色一沉,再次俯身而下。
疲倦得恨不能大睡三日三爷的纪澄被吵醒了,她睁不开眼睛,却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至少她的眼睛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却是身体的酸胀之疼。谁允许他这么卖力地再次伺候自己了?
纪澄心底涌出巨大的恨意,只觉得自己从前实在不够恨,而伏在她身上的小倌,不管用什么法子,她一定会在今日就弄死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纪澄努力睁开双眼,她以为眼睛已经睁得大大的了,其实不过是掀起了一条缝隙而已,体力早已不能支撑,如今唯靠一股子狠劲而已。
可是纪澄这一睁眼没吓到那卖力的人,却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为什么会是沈彻?!
楼下的楚得正拿着一只茶杯倒扣在天花板上,脚下是桌子上重着椅子,他才能够得着天花板。
哎哟喂,这战况可够激烈的。楚得丝毫没觉得自己动作猥琐,心里只觉得意,他就知道有猫腻。沈彻这厮,越是淡然的时候,说明越是有大事儿发生。
哎哟哟,楚得心里只撇嘴,他还以为沈彻能一辈子都当一尊佛呢,那他才算是真的佩服他。但事实证明天下男人一般黑,楼上那位要么就装纯良,要么就是凶残起来不是人。
楚得心里只替那位窈窕娇弱仿佛随时都能飞升的澄妹妹担心,可别把人搞残了才好。
一想起楼上那仿佛奶猫的叫声,楚得心里就一阵荡漾,不行不行,他也得先找个地方纾解一下才行。
纪澄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月亮挂在中空,透出神秘的蓝色来,四周静静,只风吹着窗扇发出“哆哆”的响声。
纪澄拥被坐着,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地看着坐在榻沿上衣冠肃整的沈彻。她是被骤然冰醒的,也不知沈彻从哪里找来的一团雪,在她脖子上一搁,惊得纪澄一轱辘就爬了起来。
纪澄不肯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只因她昨夜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沈彻,但又怕自己是中毒后产生的幻觉,所以此时宜静不宜动。
“把衣服穿好先回去,昨晚我已经让南桂找人假扮你回了铁帽巷,你现在回去将人换出来,不会有人怀疑。”沈彻道。
纪澄松了口气,昨日她那种情形已经没有精力安排这些事,彻夜不归怎么都说不过去,幸亏沈彻帮她安顿好了。
于情于理纪澄都该说声谢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寅时初刻。”沈彻站起身,“我出去,你换衣服。”
纪澄扫了一眼搭在榻边的衣裳,伸手去拿,不过是轻轻牵动了腰肢,就忍不住抽了口气,疼。
像被人揍了一顿,四肢百骸无一不酸疼,纪澄忍着不适穿好衣裳,转眼扫了下狼藉不堪的罗汉榻,纪澄只恨不能眼睛瞎了才好。
“我送你回去。”沈彻见纪澄开门转头道。
两个人虽然熟悉但绝不该有亲密行为的人,突然因为某种原因而拉近了距离,并不会就自然亲近起来,反而增添了无可言喻的尴尬。若是可能,纪澄只但愿今后再也不用看见沈彻。
马车已经停在九凤楼前,纪澄忍着不适下了九层楼已经是体力极限,满打满算她才休息了一、两个时辰而已,根本无法恢复体力,而且肚子里一团火烧,却又不同于中毒后的那种烧灼,是一种暖洋洋的舒服,舒服得叫人愈发昏昏欲睡。
车夫将马车凳取了下来放到纪澄的脚下,纪澄抬腿而上,因为牵动腿根,不自觉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吟,顿时脸又红得仿佛火烧云,谁也不敢看急急地坐进了马车里。
在沈彻跟着走进马车的瞬间,纪澄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马车缓缓地前行起来,马蹄声嘚嘚,纪澄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恨不能用那灰狐毛把整张脸都隐藏起来。
“彻表哥,昨夜多谢你了。”纪澄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沈彻简短地应了一声。
“昨夜的小倌,彻表哥能不能代为处理了,务必让他一辈子保守住秘密。”纪澄道。
若那小倌真是那小倌,以沈彻的心眼儿,肯定能明白这就是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如若不是,纪澄知道沈彻也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只愿意当昨夜的人就是一个小倌。
沈彻默不着声地盯着纪澄。
纪澄没有回避沈彻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好。他会守口如瓶的。”沈彻道。
“不过……”
纪澄心里还没来得及松气儿就听见了“不过”两个字,她就知道在沈彻这里,准没有便宜的事儿。
“不过你同何诚的亲事只能就此作罢。”沈彻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在纪澄耳里不次于晴天霹雳。
“为什么?!”纪澄忍不住挺直了脖子,“他不会发现的。”
“以阿澄的本事,何诚当然不会发现。不过周家与我们家曾是姻亲,何诚是周太傅的外孙,我总不能看着何诚做了乌龟。”沈彻道。
纪澄的胸膛几乎炸裂,眼里涌出泪意,却绝不愿叫沈彻看了去,良久以后等着情绪平复,声音能稳住了才开口道:“彻表哥说的是,只是这桩亲事如今如何回绝呢?”
纪澄梗着脖子,那模样是绝不肯自己出面的意思。
沈彻扯了扯唇角,却也没有笑意,“我帮你处理好。”
“那就多谢表哥了。”纪澄偏过头再也不愿看到沈彻那极其可恶可恨的脸。
沈彻眉间有倦意,靠着车壁闭目假寐,马车里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仿佛死水。
纪澄逃兵似地不愿意去想本来已经垂手可及的亲事。不管怎样,那个下毒手的人是得逞了。
纪澄的脑子里将自己得罪的人数了一遍,有最大嫌疑的当然是王四娘和王悦娘姐妹。不过如今王悦娘在宫里,以她的能耐要将触手伸出宫外,还能准确地害了自己,纪澄很怀疑这种可能性。
而王四娘已经启程去了寺庙里给王悦娘的儿子祈福,按说也不该是她出的手。但是不排除是她怂恿的可能。
纪澄心里怀疑苏筠,可又觉得自己把人想得太坏,毕竟她和苏筠真是没有什么大的过节。
这不是纪澄天真,而是人总喜欢以己推人,纪澄觉得她和苏筠没什么大的过节,苏筠已经定亲,而自己也快要定亲了,并不存在抢沈彻的矛盾,所以她实在想不出苏筠的动机。
但其实世上就有一种人,你与她无冤无仇,可能只是无心之失得罪于她,也可能只是她自己偏执的误解,她就恨不能置你于死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纪澄心里忍不住咒骂,这京师的女子都窜天了,大概是家学渊源,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简直不输给任何男人,令人防不胜防。说起来倒是她们晋北的人更朴实了,虽然作风彪悍,但很少这般阴人。
纪澄思前想后都觉得是她饮下的茶水出了问题,要在来凤楼的茶食上动手脚,如果不是她们那群人中的一个,就必定是买通了来凤楼的人。
纪澄寻思着让人去查一查来凤楼,看看有无异常,回头还得仔细询问南桂和榆钱儿,可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浮思连篇,愁楚万端,纪澄的眉头一直皱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等马车到了磬园的后门,沈彻轻轻抬了抬纪澄的手肘扶着她下了马车,纪澄是从九里院下面的密道回三房的小跨院的。
就在她走进密道的前一刻,只听沈彻道:“何家的亲事虽然不成,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若是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安排一桩亲事。”
纪澄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脸上却带着笑意地回道:“不敢劳烦表哥。”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还失了珍贵的清白,纪澄想不病都难,不过她这病没有别的症状,就是嗜睡,完全睡不醒,连吃着饭都能打盹儿。
因着纪澄年前先是秋猎受伤,后来又被冰水泡了,如今再小病一场,丝毫也不引人怀疑。
纪澄昏昏沉沉的,养了四、五日才将身上的伤养好。其实也不是伤,就是浑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看起来十分吓人,纪澄都不敢让榆钱儿伺候自己沐浴,柳叶儿一边伺候她梳洗就一边流眼泪,纪澄的皮被她自己擦得都快掉了,每日里沐浴的时间也大大的延长。
过得五、六日纪澄终于敢出门见人的时候,与何家的那桩亲事也被婉言拒绝了。
这里头并无太多弯弯绕绕,先是沈荨听沈彻私下里说,纪澄受伤加落水之后身上带了病根儿,恐怕不易有孕,然后沈荨无意中说给了苏筠听,再然后何凝就知道了,何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尽管十分喜爱纪澄,但是这女人不能受孕,哪家的夫人愿意聘了做儿媳妇?不仅何夫人不愿意,只怕所有的夫人都不愿意,纪澄的亲事说不得将来还真只能求到沈彻跟前了。
沈荨知道何家拒亲的事情后,内疚得无以复加,见着纪澄时更是头都不敢抬,支支吾吾地向纪澄道了歉,也算是敢作敢当。
“澄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话会被阿凝听去。”沈荨红着眼圈道,“你别担心,我让母亲请宫里看妇人科最好的刘太医帮你诊脉,澄姐姐你身子骨一定能好起来的。”沈荨特别内疚,要不是她守不住嘴,纪澄的亲事就不会告吹。
沈荨说完,苏筠也跟着道:“不关阿荨的事儿,澄妹妹都是因为我多嘴才被阿凝听了去。你要怨就怨我吧。”
纪澄轻叹一声,“我谁也不怪,姻缘姻缘就是个缘字,是我自己没福气,即使你们不说,我若知晓我的身子骨是这样的情形,也绝不会同意嫁给何公子的,不能害人家绝了血脉。”
沈荨怜惜地捏了捏纪澄的掌心,又陪着纪澄说了会儿话,见她情绪不错,好像真没什么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若说沈荨是不小心纪澄是相信的,因为何家这桩亲事本就是沈荨替她牵的线,至于苏筠的不小心,就有待商榷了。
正月十五那日之后,纪澄也详细盘问了南桂和榆钱儿,榆钱儿只顾着看花灯队巡游去了,压根儿没顾得上周围的事情。南桂虽然一直留心观察四周,但因为从没怀疑过沈家的姑娘和苏筠她们,所以也不曾将注意放在苏筠身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纪澄先是让柳叶儿去兰花巷,让人查来凤楼跑堂的小二哥里头有没有突然骤富的,然后又让榆钱儿去打听,苏筠和王四娘在这些时日可曾私下会过面。
既然媚毒不易得,纪澄觉得苏筠手里有那种东西的可能性很小,至于王四娘,向来本事大,所以她是有可能得到的。这么狠毒的手段,纪澄依然认为不是苏筠做得出来的,定是有人挑拨、怂恿。
过得半月,兰花巷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是来凤楼的小二里并未见异常,而以榆钱儿的能耐,在沈府辗转打听,撒银子给洒水似的,还真叫她探出来,正月里头靖安侯府宴客那日,苏筠和王四娘私下说过话。
纪澄的猜测虽被印证,但却没有什么证据,她既不愿意冤枉了苏筠,可也不愿意放过害她的人,少不得还是得求助于某人。
但是在这之前,纪澄身子一好就先去了趟长春堂,沈彻的话真真假假,纪澄也弄不懂是不是自己身子出了问题。
第116章 暗河游
给纪澄把脉的是长春堂的柳大夫,“姑娘的脉搏强健,老夫实在摸不出有什么不妥,毫无宫寒不说,比寻常女子还要好上许多。【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纪澄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只要不是真的生不出孩子就行。不过旋即又想,沈彻那人可真是歹毒,毁了她一桩亲事不说,连她将来的亲事也一并毁了去。
纪澄心里恨毒了沈彻,表面上却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李掌柜的有些担心纪澄,这位三小姐前不久才差人来拣了一副避子汤,而且偷偷摸摸地就在长春堂的厨房里熬的,熬好了再装入温桶里带走,今日又来让人把脉,看是不是伤着了身子以致将来无法有孕。
不过这些都是女子家最隐私的事情,李掌柜的也不敢多嘴,只吩咐柳大夫把嘴巴给闭严实了。而那日给纪澄抓药的学徒也被李掌柜的打发到了南边长春堂的分店去。
这些虽然都不是纪澄叫李掌柜的做的,但李掌柜是纪澄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自然要替自己主子把一切危机都消除于无形。
如今已是二月初,年节的气氛已经消失无踪,商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离家别小去往他乡,纪澄在西域的盘算也要开始实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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