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萃那蠢货,我自然也会收拾的,姐姐会帮我吧?”王悦娘凑到王四娘跟前撒娇道。
王四娘凤眸轻眯,点了点王悦娘的额头道:“你真想要收拾她们,就不要心软,一次就要弄死,若是弄不死等她们反咬你一口,就是你死了。”
王悦娘点了点头,“我才不会心软呢。”
“那就好。你还想不想参加中坛献艺了?”王四娘又问。
“四姐姐是说明年吗?”王悦娘不解地问。
“笨蛋,明年还用问吗?”王四娘道。
王悦娘眼睛一亮,“四姐姐有什么法子?”
王四娘抬手替王悦娘理了理额发,温柔地道:“你说若是沈萃出了大丑,再也在人前抬不起头,她还有没有脸去中坛献艺?”
王悦娘皱着眉头想了想,“可是怎样才算是出大丑啊?”
王四娘道:“你还记不记得向家大姑娘的事儿?”
向家大姑娘?!王悦娘心中一惊,向家大姑娘的事儿当初虽然向家极力隐瞒,但还是有人知道,后来时常被大人用来告诫自家的姑娘。
十几年前向家可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向老爷官居太子太傅,深得皇帝信重。向家的大姑娘自然是世家小姐中的头一份儿。
可就是这么个人,七夕出去放灯时却被歹人劫了去卖入了青楼,等向家找到她时,她早就被玷污了,向家大姑娘当场就自尽了,而出了这样的丑事向家自然要竭力隐瞒,连追凶都不敢大张旗鼓,到最后大家也不知道向家到底找出幕后的黑手没有。
可怜那位向家大姑娘死后连向家的陵园都没能进。
虽说大秦从开国太祖以来就鼓励寡妇再嫁,鳏夫再娶,而且太祖以身作则,自己就娶了个寡妇,这位寡妇就是大名鼎鼎的孝懿皇后,她的儿子就是振兴大秦的太宗皇帝,甚至为了鼓励婚嫁,孝懿皇后还废了那条不成文的洞房验元帕的陋习,但向家大姑娘这种被卖入青楼的遭际还是没法儿被人接受。
说起来大秦和前朝真是不一样。当初胡人南下,乱我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铁蹄甚至一度渡过长江,直驱前朝粮仓之地,后来秦始皇于混乱之中起兵收复中原,建立大秦。
建朝初时,山河破碎、满目苍夷、人口凋敝,老无所养、幼无所依,女丧夫,男失妇,而且胡人入侵,许多女子遭受过奸淫,太祖为了鼓励婚嫁,下令男子女子凡满十六岁而未婚嫁者将强征劳役,如此一来谁还顾得上你贞洁不贞洁,先娶了再说。
但前朝还有些陋习留世,比如验元帕等,因着女子不贞,还有婆婆强逼儿子休妻的,孝懿皇后知晓后便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非为结仇,所以请旨废除了这一陋习,经过乱世的女子无不感激孝懿皇后这一举动。
由此,大秦的民风也就渐渐开化。
不过再开化,世家闺秀流落风尘,也无法再抬起头了。
王悦娘迟疑地道:“这,恐怕不合适吧?”她与沈萃是意气之争,若要说有什么生怨死结却也没有,所以王悦娘压根儿没想过这么狠的手段。
王四娘斜睨了王悦娘一眼,也不再多说话。蠢货就是蠢货,光会埋怨人,正真要做事儿的时候,却又瞻前顾后,游疑不定,活该被人欺负。
王悦娘是真没想过用这么狠的手段收拾沈萃和纪澄。
只是恰逢七月初一是平武侯家杜老太君的寿辰,王悦娘和沈萃自然又不可避免地碰面了。
人虽如故,事事却如新了。以前王家姐妹所到之处都是众星捧月,且大家又知道王悦娘的小性儿,因此都惯着她,偏偏这次沈萃出了大大的风头,一众小姑娘就都围到她身边儿去问长问短了。
有问那苏青瓷的,也有问沈萃是跟谁学的唱歌,也有问她如何练嗓子的,总之如此一来王悦娘就感觉自己倍受冷落了。
王悦娘心里发恨,瞪完沈萃,又去看纪澄。这一看可不得了,纪澄着衣偏好素雅,但是剪裁上却是一点儿也不马虎的。
因着虽然进了七月且立了秋,可暑热依旧,秋老虎的厉害丝毫不输盛夏,所以纪澄穿了件淡烟蓝的晴雪纱地的叠纱襦裙。
但凡是纱裙因着纱细,织起来费工,且中间万一有断线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都十分昂贵,晴雪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晴为名,是指它迎着阳光看仿佛有点点金沙一般,低调又不失华丽。
纪澄这身襦裙剪裁十分别致,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锁骨来,袖子是复古的宽袖,行走起来飘逸入云,最特别的是她腰上不用丝绦,反而以黄金打成薄薄的海棠花垂在腰间,晃动间简直让人的眼睛没法儿从她纤细的腰肢上挪开眼。
便是那些不屑于同纪澄交谈的京师贵女此刻也都软和了身段来向她打听是哪家衣坊做的。
王悦娘看着雪肤花貌的纪澄,只觉得她那肌肤白皙得刺眼,仿佛有强光在反射一般,她心里暗骂一句“狐媚”,只觉得她领口开得太多,简直是不要脸。
其实王悦娘这真是只许州官放火,她若是低头看看自己,就会发现她不仅领口比纪澄开得宽,连胸口都低上了半截儿。
原本本朝开国之处,姑娘家的衣裳还是很矜持的,但因着胡风东渐,胡女见见映入人的眼帘,世家闺秀虽然不屑丰乳肥臀的胡女,可男人们却似乎十分待见,渐渐就有了中原姑娘的衣领越开越大的风气,当然这种风气首先就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皇室先祖上有人纳了胡女做妃嫔,众妃见她受宠,就跟风学她的穿着打扮,又有人觉得那胡嫔受宠不就是胸口两团肉大点儿么,便也将自己的领口往下拉,以此来搏皇帝眼球,此风一旦开启就再也刹不住,领口也是越开越低。
纪澄这身打扮真是小巫见大巫的,那些嫁了人的贵妇,领口开得还更吓人呢,时人似乎都以此为美了,以前出门是只在脸上涂抹脂粉,现在是脖子和一大截胸脯上都要傅粉以增白。
王悦娘见着纪澄,只觉见她一回,这人就“狐媚”上一层,心中对她的厌恶又更添加一层,再去看她那表妹沈萃,王悦娘心中的恶念就怎么也遏制不住了,心里想着既然这么喜欢狐媚,不如送到那窑子里头好好狐媚去。
王悦娘既然起了这样的歹心,自然就要好好筹谋,少不得又要去求她那无所不能的四姐姐。
王四娘却摆起了谱,眯着眼睛道:“你不是说不至于么?”
“四姐姐你也看见今日纪澄那模样了吧?小小年就就狐媚得厉害,她若是留在沈家,只怕……”王悦娘咬了咬嘴唇,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寓意已明,就怕沈家二公子为美人动心呢。
王四娘心中冷哼,若非如此她犯得着撺掇王悦娘出来顶锅么?
“她那样的出身,二公子如何看得上,看上了也不过是玩物。”王四娘不接王悦娘的招儿。
王悦娘只好厚着脸皮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王四娘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帮你?你那儿不是还有个斌表兄吗?”
陈斌是王悦娘母亲的外侄儿,打小儿就跟在王悦娘屁股后面走,见着王悦娘就走不动道儿,两家见他如此本是想亲上加亲的,但奈何王悦娘死活瞧不上陈斌,这事儿也就一直悬在那儿。
“他?”王悦娘想起陈斌就不耐烦,这人实在是太厚脸皮了,王悦娘一直避着他,就怕他哪日真说动了家中长辈将她嫁给他。
但是王悦娘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或许只有陈斌才能帮自己,也只有让陈斌去做,她才能安心。
不过王悦娘还是有些担心,咬着嘴唇道:“四姐姐,你说万一这件事成了,沈家,沈家那边……”
王四娘笑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纪澄什么出身?谁肯为她得罪我们?就是加上个沈萃,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儿,她那个娘遮掩都遮掩不及呢,不然一旦爆出去,纪夫人就更没脸见京中贵人了。”
王悦娘本来还挺忐忑的,被王四娘这样一说就放心了,纪兰那个人最要面子,沈萃出了丑她肯定不敢闹大的。
日子如流水,很快就到了七夕这日,牛郎和侄女鹊桥相会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千百年了,大家依然热衷于不停地复述这个传说。
这日晚上京师的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正月里的花灯节,花灯节家家户户都要挂出灯来比美,而七夕在大秦却是一年一度的放灯日。
第49章 七夕节(中)
京师有条颍河,同银河齐名,也不知从谁那儿传出来的,说这就是天生的银河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七夕这日要在河里放喜鹊灯,让牛郎和织女能踏着鹊桥相会。
这一听就是穿凿附会,可是黎民百姓都喜滋滋地相信了,其实不过就是找借口出门游乐而已。京师家家户户的闺女、媳妇这日都要到颍水边上来放喜鹊灯,祈求觅得良缘和夫妻和睦。
在晋地可没有这样的习俗,纪澄心想这些京师姑娘可真会玩儿。七夕在纪澄的心里没有任何的特殊,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跟着男孩子疯玩儿,自然不搞这些,渐渐长大纪澄是争分夺秒地在追赶世家闺秀,还要打理纪家的生意,这七夕于她也没有去看蜘蛛在盒中网丝的闲情。
所以十五岁这年的七夕对纪澄来说是极新鲜的事儿。
初六这日磬园里就已经在庭中结彩搭建了“乞巧楼”,到初七这日天还没黑的时候,磬园里沈芫就带着众姐妹让人将香案摆上,上面铺陈了摩合罗、花瓜、酒炙、笔砚、针线等物,然后纪澄就跟着沈芫等人对星祈拜,这是祭祀牛、女二星。
然后纪澄又跟着沈芫等将自己手里的鎏金盒子供到香案上去。这盒子里关着蜘蛛,是昨儿榆钱儿满园子去翻找出来的,等着明日开盒验图网,看能否“得巧”。
等走完了这些过场,沈芫又叫丫头取了怜爱线出来。
纪澄不解地看着那怜爱线,“芫姐姐,这是什么典故啊?”
沈芫道:“《西京杂记》上云,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作于阗乐。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之相怜爱,这就是咱们手里的怜爱线了。”
沈荨也凑过来笑眯眯地道:“嗯,不过现在不是咱们姐妹彼此想牵了,而是……”沈荨踮起脚在纪澄耳边说了一句,原本以为纪澄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没想到纪澄一脸的平静,要知道她说给苏筠听的时候,苏筠可是羞得面红耳赤的。
沈荨嘟囔道:“澄姐姐你怎么一点儿不吃惊啊?难道你们晋地也有这样的习俗?”
纪澄摇了摇头,晋地的七夕是没有这种少男少女相看系五色缕的习俗的,她们那儿要稍微直接些,若是看对了眼就往谷草堆里带,反正即使像纪澄这种人也不敢随意往那林子里钻就是了,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其实大秦的民风如此开化,同开国时太zu下的那到旨意也有关,这满了年龄的男子女子都得成亲,可当时许多人父母早亡,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这等情况下总不能莫灯瞎火就成了亲,反正大家都是在乱世里捡回命的人,也就没什么矜持了,在路上看对了眼,彼此眼神勾搭一下,这就进了林子,饭煮熟了再成亲也是有的。
在晋地这种风气还保留了一些,而京师的人是仓廪足而知礼仪,渐渐就演化成了少男少女只有借助七夕节、花灯节等节日才能彼此勾搭一下了。
但不管风气如何变,总没有人是心甘情愿一眼抹黑就成亲的,总是想找个能让自己逞心如意的夫婿或者妻子,所以七夕和花灯的奔放传统还依然流淌在这些女孩儿的心间。
在七夕节上用自己的怜爱线去系心上人儿的事儿既浪漫又甜蜜,可是流传了不少佳话的,导致的结果就是很多出色的少年公子七夕节在街上转完一圈回家后会发现衣袍的背后系了许多针回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呀,出色的公子喜欢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去给他们系五色缕,但是他们又高傲矜持得厉害,不停地躲闪,姑娘们没法子了,就只能带着针穿着线,一旦靠近就将针别在他们衣袍上,这就算是系上了自己的怜爱线了,只求牛郎、织女保佑,让那怜爱线能把他的心儿系在过来。
沈荨一听纪澄不知道,就赶紧道:“那澄姐姐肯定也没有准备针线吧?”
纪澄又摇了摇头。
沈荨便将自己准备的荷包拿了出来,那上头别了至少二十根针,针上都穿着五色缕,“我给你几根儿吧。”
沈萃凑过来说:“荨姐姐,你怎么准备这许多啊?你是要系多少人啊?”
沈荨鼓着嘴巴道:“我这是以防万一,也许我第一个遇到的我觉得好看把针给了他,可万一我又遇到更好看的了呢?”
这话一出就把众人都哄笑了,沈萃也笑着啐了一声,“羞也不羞。”
沈荨可不依了,“哼,你敢说你自己没准备针线?”
姐妹几个笑闹了一会儿,这就准备去颍水畔放喜鹊灯了,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哩。
等纪澄几人到了颍水畔时,水滨的小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街道两边全是小贩儿,有卖摩合罗,也有卖“水上浮”的,水上浮就是用黄蜡铸的鸳鸯、龟鱼等水上之物,最巧的还得数那“谷板”,是小木板上放着泥土,重伤粟谷,生出谷苗,再置上小茅屋扮作田家小院,十分的可爱。
京师之地的这些小玩意其精致和心思都远远赛过晋地许多,纪澄看得眼睛都使唤不过来了。等走到颍水畔时,她已经买了不少小玩意了。
颍水畔此刻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摩肩接踵地站着,就只等静云寺的钟声响起,众姑娘就会齐齐将手里的喜鹊灯放入水中,那时候水面全是灯,俨然就是地上的银河,斯景之美可想已。
因着水边几乎没有位置了,纪澄和沈萃她们只能分开地挤入人堆里,尽量往前走靠近水边好放灯。
纪澄提着裙角,还没靠近水边,就听见有人惊呼,然后人群就开始哗动,她个子高踮起脚一看,仿佛是有几个姑娘不小心被挤落水了,就在所有人都被那姑娘给吸引了心神之后,纪澄只觉得头上一黑,有罩子落下,她就被人装在了麻袋里,那麻袋里也不知搁了什么药,纪澄只觉得头晕,连反抗都没反抗几下,就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是纪澄底子好,还是这药本就是来得猛去得快,她昏迷得并不久,醒过来时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只听见耳边车轮滚滚之音,身下的颠簸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马车上。
纪澄伸了伸手脚,发现绑架自己的人并没有捆在自己心下又松了口气,正准备翻身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没有什么力气,想来是药性还没有过,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提神,又使了把劲儿想费力解开麻袋。
哪知偏这时马车就停了,纪澄也不敢轻举妄动,更别提呼救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耳边传来杂乱无序的脚步声,然后纪澄便听到有个尖细的男声道:“这么快又有新货了?”
另一个粗狂的男声道:“有新鲜的肉还不好?”
尖细的男声:“那也得看货色,我天香阁可不是什么都收的。”
纪澄听到“天香阁”三个字后心就一直往下沉,这名字一听就像是那种地方。她在心中默数了一下自己得罪的人,想来想去只有王家姐妹而已。而她是万万没想到王家姐妹居然歹毒至斯,不过是寻常女儿家的争斗,居然连这等毁人清白的毒计都用了出来。
粗狂的男声道:“货你随便验,但要求只有一条,今晚就要给她们开苞。”
她们?纪澄一惊,除了她还有谁,她隔着麻袋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另一团东西。
只听那尖细的声音压低了嗓子道:“这货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你别管,你只管说你天香楼敢要不敢要。”粗狂的男音道。
那尖细的声音一声暗笑,“那就要看这货色值当不值当了。”
从麻袋的缝隙里透入的光突然亮了些,纪澄知道这是要验货了,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咚咚咚的响,但脑子去出奇的冷静,因为不冷静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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