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萃先是叹息一声酝酿够了这才开口,“齐大哥说他在外头好几回看到二哥吃花酒了,那些个狐媚子黏在二哥身上就糖丝一样扯不下来,你可得看紧点儿二哥啊。这女人哪怕生得天仙一样,可看久了就腻味了。”
沈萃这一番看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话听在纪澄耳朵里真是连气都不好气,沈萃的心态纪澄也了解一点儿,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只是沈萃的话无疑是碰到了纪澄的痛脚,她心里本就抽着疼呢,还要被沈萃这样奚落,自然也是生气的。
纪澄道:“多谢五妹妹提醒。”
沈萃见纪澄不痛不痒的,多少有点儿不高兴。
纪澄的性子也不是那种你打了我左脸,我还把右脸伸出去给你打的,加之也瞧不惯沈萃这种才歇停两天就找事的性子,于是道:“五妹妹这样关心我,有些话我也是不吐不快。五姑爷打你既然开了这个头,将来只怕还有下一次。你若是安心跟他过日子就改改脾气,若是过不下去了,趁早回家,你还年轻,改嫁也能嫁个好人家。”
说实话纪澄的心本是好的,但是好话被她这个时候挑来说,那简直就是打沈萃的耳光。沈萃果然立即瞪圆了眼睛就要骂人。
纪澄可不管沈萃怎么想,反正她自觉尽到了自己做嫂嫂的提点的义务,至于效果么她可不管。纪澄这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沈萃最忌讳在她面前丢人,她还非踩沈萃的痛脚来说。
“你!”沈萃怒道:“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头只盼着我们夫妻劳燕分飞,那才如你的意是吧。你就是嫉恨当初齐大哥看上我没看上你。”
纪澄嗤笑两声没接话,也就只有沈萃会把齐正当个宝。
哪知道纪澄和沈萃两人低声的悄悄话,却被旁边故意蹑手蹑脚走过来的李芮给听见了,然后做出夸张的表情,“二嫂,你……”
纪澄心里一沉,脸上却是面无表情。沈萃却是知道自己闯祸了,她刚才不过是逞口舌之利,可如今若是让李芮传出去说纪澄和她夫婿齐正有什么的话,齐正肯定饶不了她的。
纪澄看着李芮缓缓地道:“我什么?”
李芮也不是傻子,这事儿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只心里窃喜于听到了纪澄的把柄,她连连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纪澄笑了笑,“没听见么?那也好,免得以后若是有什么谣言传出,我会以为是弟妹在后面嚼舌根。”
纪澄说罢就走了,只留下李芮一个人恼怒,这怎么做贼的人反而比她还理直气壮?
李芮朝沈萃打听道:“真没想到原来二嫂心里惦记的是你家夫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沈萃再傻也知道这屎盆子不能往自家夫君头上扣,况且她也心虚。昨儿晚上她偶然说起纪澄的坏话,齐正还厉声训了她,说那是二嫂,怎么能随便编排。又说什么他还有许多事要求到她二哥,叫她以后对纪澄放尊重些。
沈萃听了心里来气,今日这才来给纪澄添堵的。这会儿沈萃只懊恼自己的快嘴,看着李芮心里也是来气,“嫂子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都不出的,专程来吓人的么?刚才我和澄姐姐什么都没说,你怕是听岔了吧?”
李芮撇撇嘴,也知道沈萃怕是不肯承认了,她也不再理会。过了会儿瞧见崔珑,便又小声嘀咕起来,“大嫂,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听阿萃说,二嫂原先看上过齐家姑爷,结果齐姑爷没看上她,而是看上我小姑子了。”
崔珑可不是李芮这种碎嘴的人,她心里太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会有什么干系了。何况这在崔珑看来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齐正那模样,纪澄能看上他?也就只有沈萃会当个宝。
“二弟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惦记自己的妹夫,你快别瞎想了。”崔珑道,“你也别到处去说,若是叫二哥听见了,怕是要不高兴的。”
李芮撇撇嘴,想起沈彻来,就想起那天晚上他一直看着他的情形来,少不得微微有些脸红,心里又有一丝雀跃。沈彻是什么人啊,那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但凡他看上的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一时想到沈彻冷待纪澄,而却对自己另眼相看,李芮心里对纪澄的讨厌又平衡了一些。
“知道了,我不会到处说的。”李芮道。
到黄昏时,沈徵迎了新娘子入沈府举行昏礼,一众妯娌、姐妹都去闹了洞房。
沈芫虽然有了身子还不到三个月,但这是她三哥成亲,她自然也要来。大姑奶奶沈芸到这日也是赶到了,她肚子有四个月大了,不是很显怀,但孩子已经坐稳了。
只有二姑奶奶沈荷没来,这两日也送了信来,是她家姑爷病了,她得在家里服侍。
洞房里燃着龙凤对烛,挂着红色绣鸳鸯的蚊帐,摆着各色喜点,红枣、红花生,都是红彤彤的,喜庆又热闹。
沈徵穿着大红袍正拿着喜称挑起新娘子的盖头。
冯霜的模样本就不差,在沈府养了这几个月,越发的水灵起来,皮肤也细腻了些,在灯光下看着也是个美人。
大喜的日子,沈徵自然也不可能绷着脸,嘴角微微瞧着,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叫人打心底为他们欢喜又羡艳。
纪澄没往前站,只默默地站在角落里。
周围越是喜庆,越是红彤彤,就越是映照得纪澄心底荒凉一片。她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和沈彻成亲时的细节了。那时候她满心的不甘愿,沈彻对她却是好脾气。
喜娘撒帐的时候,沈徵抬起手替冯霜挡了挡,这个体贴的举动立即引来闹洞房的妯娌的哄笑。
纪澄想起好像沈彻也伸手替她挡过呢。
纪澄不知道自己为何今夜频频想起沈彻,大概是触景伤情吧。
而再看她周遭的人,沈荷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如今又怀了身孕,脸上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日子过得极顺心的。沈芫更不提了,曾修文对她可谓是十分喜欢,三年抱俩,这会儿都又怀上了。崔珑、李芮也要是要作母亲的人了。至于沈萃,虽然稍微不顺了些,可是她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不遗余力帮她的老祖宗还有沈彻,想来日子已经比普通人好太多。
纪澄像游魂一样从洞房里飘出去。整个磬园处处张灯结彩、丝竹声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喜的笑容,唯有她怎么都提不起唇角。
纪澄回到九里院,院子里漆黑一片,丫头、婆子要么是被借调去帮着张罗这桩亲事了,要么就是交了职去听曲看戏去了。
纪澄正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心里难受极了,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累。她就像个疯子一样发狂地嫉妒着那些人脸上的笑容。
一时纪澄又想起沈萃和李芮来。这两个人她都讨厌极了,却不得不含笑以待,还得为了她们的事情张罗奔波。纪澄又想起被李芮听去的事情,心里又羞又怒。
以前沈萃用齐正羞辱她的时候,纪澄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受。可现在她却是恨死自己当年的有眼无珠了。叫沈彻知道,只怕更加看不起她。
当时李芮以那种夸张的表情看着她时,纪澄心底涌起过无数的恶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李芮也不例外。纪澄就不相信李芮这样的性子会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只要肯花银子叫人去打听,自然也能威胁李芮闭嘴。
即便这条路走不通,那不是还有沈径么?沈径对她的心思,纪澄再清楚不过了,想要叫李芮夫妻失和,对纪澄来说绝对不是难事。
若是放在以前纪澄二话不说就开始筹谋了,但现在她却什么也没做。那可是沈径的媳妇呢,沈径又是沈彻的弟弟,他这个人最是护短。况且沈彻最是瞧不上她使手段害人。
纪澄只觉得心里憋闷,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仿佛都不能由着她自己的心而发泄出来,她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可实际上这都没有用,她想再多都是没有用的,很多事早就已经注定了结果的。
纪澄恼怒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可怎么也挣脱不开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一个人动了情就变得完全不是自己了,叫她觉得恐惧又厌恶。
大概是心情低沉,邪魔也容易入侵,纪澄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头痛、口渴、四肢酸软无力,额头也烫得厉害,浑浑噩噩的连神智都不清明了。
第213章 斩不断
纪澄这一病吓得柳叶儿和榆钱儿赶紧地叫人去请大夫,又派人去禀了老太太说是纪澄病得起不来床不能去请安了。
李大夫前脚刚走,宫里的林太医就到了。两位大夫给纪澄诊断都是中暑症状。
老太太连连叹气,“哎,早该料到的。如今御哥媳妇和径哥媳妇都有孕,什么事都落在了澄丫头身上,她着实是个能干的,什么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差。
可到底纪澄是一个人,这天又热得恨不能烤出油来,能撑到现在才病倒已经是万幸了。
李芮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过是中个暑,犯得着请了大夫又巴巴地去宫里请太医么?
那太医本就只负责宫里头贵人的脉象,等闲人家要请太医出诊,要么是去宫里求恩典,要么是同太医有私交的,在他不当职的时候请来看一看。
那林太医,李芮也知道,乃是太医院院副,一身医术十分了得,宫里头的娘娘都喜欢找他把脉,要请动他可不容易,就是她祖母贞平长公主病了也未必请得来林太医。
“咱们家看来最金贵的还是二嫂,连中个暑都要劳动林太医,老祖宗可真疼她。”李芮私下同崔珑嚼舌道。
崔珑是个清高性子,虽然也十分孝顺老太太,但到底嘴上没纪澄那般甜,也自觉没有纪澄那般讨老太太欢喜,说心里不膈应肯定是不可能的。
“二弟妹这病来得太猛了,老祖宗也是担心她。”崔珑安抚李芮道。
李芮撇撇嘴,再次觉得跟崔珑说话好生无趣。
纪澄这一病就是三天都没下得床,但她人缘着实不坏,连手底下的丫头、婆子都凑了分子买了些东西去看她,因着她虽然管束严厉,但从来不刻薄下人,打赏也十分慷慨,且也不管你爹娘老子是谁,只要做的不好,那是绝对不会提拔的,而但凡你人能干,在她手里总是能出头的。
如此,大伙儿平日里虽然背后议论纪澄严厉,但她真病倒了,又都替她忧心。
这也就罢了,连安和公主这样凡事儿都不理的婆母竟然也破天荒地到九里院探望了纪澄的病情。
说实在的安和公主这样的婆母实在太叫人省心了,崔珑和李芮暗地里都好生羡慕纪澄。但婆母省心也不是做儿媳妇的可以不孝敬的理由。
纪澄是完全投其所好,安和公主好酒,又喜欢歌舞,她就叫下头人天下各地去搜罗美酒及乐曲。这两样东西不一定值钱,但收集起来很是费时费力。亏得纪澄以前在纪家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商号,哪怕如今人走了,但有些忙那些掌柜的还是很乐意帮的。
纪澄不缺钱,只叫他慢慢收集。此外,又因着安和公主这些年来痴迷于歌舞戏,那还是当时纪澄给黄元娘出的主意,所以纪澄又四处给黄元娘张罗话本,还标出高价请人撰写,各种题材不拘。
其实以前纪澄也不太能理解安和这种自我放逐的心态,总觉得她应该振作起来,少饮酒,也不要成日里窝在南薰院不动,于身体不好。
但如今纪澄自己都恨不能效法安和公主,寄情于杜康,只是她没有安和公主的底气,也没资格喜怒由己。
纪澄多少也能理解安和了,很多忧愁结在心底解不开,碰一下就疼,厌世厌人,到不如孤独安静自在。
安和对纪澄这位儿媳妇的“知情识趣”也很满意,她并不需要一个借着孝道来她跟前聒噪的媳妇。
只是谁都来看望了纪澄,唯有最应该来的那个人,却连一片衣角都没出现过。
纪澄等了三天,她神智虽然不怎么清明,但依旧无法安眠,晚上时时惊醒,总觉得好像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可睁开眼却一个人都没有。
人到底不是铁打的,纪澄哪怕睡眠再不好,但这都好几天没睡好了,总有睡沉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她好像真的看到了沈彻,他穿着白色绣金丝八宝纹的袍子。虽然他穿什么衣袍都那么好看,但纪澄还是觉得他着白色的时候,模样最迷人。
纪澄心里的委屈在看到沈彻的那一刹那全都倾泻出来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伸出手,示意沈彻去抱她。这已经是她克服自己的羞耻所能做出的最勇敢的举措了。
可是沈彻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纪澄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彻,只看见他微启双唇道:“你现在知道我当初的感受了吗?”
虽然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纪澄却一下子就听懂了,他是在说他替她解毒废了一半的功力后,她将解药给了凌子云,最后却并没有回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纪澄鼻头一酸唤了一声“沈彻”坐起身来。
“姑娘。”柳叶儿打了个地铺就睡在纪澄脚边,见她突然叫了声郎君的名字坐起,赶紧上前扶住她。
纪澄懵懂地四处张望,却哪里有什么沈彻,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沈彻如今哪里肯屑于同她说话。
纪澄无力地躺回去,“我有些渴。”
柳叶儿赶紧转身替纪澄倒了一杯水,伺候她喝了,想扶她重新躺下,纪澄摇了摇头,“我不躺了,你出去吧,我静一静。”
柳叶儿听纪澄这样说就要点蜡烛,却被纪澄阻止了。
纪澄曲着腿,双手抱膝地坐在床上。柳叶儿回头看了看,只能看到帐子里纪澄的剪影又瘦又单薄,鼻头直泛酸。
纪澄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亲身经历过,不会知道这种境况有多伤人。
纪澄不怪沈彻狠心,当初她也是那般狠心地冷着沈彻,一句解释和安慰都没有。她今天伤得有多深,就依稀能推论出沈彻当初心里有多寒。
纪澄抱着膝盖的手紧了紧,那时候她怎么就那么犯浑?解药虽然给了凌子云,可她总该去陪着沈彻经历最艰难的时候,不应该让沈彻觉得他是彻底被放弃的一方。
诚然那时候纪澄是没脸见沈彻,可原因绝不仅仅只是这样。纪澄心想,如果她当初能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喜欢他,哪怕被他骂厚颜无耻也得回去陪着他。
可是纪澄隐隐约约之间却又知道自己心里还有另一层惶恐。惶恐于从此面对沈彻时的低三下四、低声下气,他心里有了疙瘩,只会越走越远,他也总是瞧不上那些上赶着巴着他的人,总有一天会腻味的。
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至于扎依那,沈彻没有接受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实际上是个大娘而已,若她真如她脸蛋一般年轻,纪澄觉得只怕她早就吃过小妾的茶了。
纪澄哀叹一声,抬起双手打了打自己的脑袋,怎么脑子里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就不能争气地果断地放手吗?
只是感情如果真是随便抬起手就能斩断的,那也就不是感情了。感情如丝,本就是兜兜绕绕,缠得人仿佛进了盘丝洞,动弹不得。
可不管纪澄有多理智,有多能理解沈彻如今对自己的冷漠,可她病了,心里也想身体一般病了,这几天额外的脆弱,又太多的委屈、不甘累积,甚至添了怨恨。
纪澄浑浑噩噩地睡了几天,却也知道日子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柳叶儿原本以为纪澄肯定还下不来床,因为她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怎么睡。哪知纪澄却仿佛突然恢复了精神一般,沐浴之后穿戴整齐,用胭脂遮掩了苍白的脸色,虽然身上依然没什么力气,但也算可以理事了。
而此时卧云堂侧边的小径上,楚得正艰难地迈着他的大肥腿往山顶上爬,一边爬一边喘,心里把沈彻骂了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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