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纠结几颗晒斑又有什么意思?现如今哪怕她是天仙下凡,估计沈彻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纪澄只要一想起沈彻那张冷得比冰还凉的脸,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不去见还可以活在自欺欺人里。
可是心里又忍不住追着他的影子,哪怕看见一片衣角,眼珠子就不想挪动了。曾几何时纪澄如此胆怯过?连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行径,可那腿上就像吊了铁砂包一样,抬起来是那样艰难。
纪澄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沈徵的事情她必须去问个清楚,她自己不清楚,沈彻肯定是清楚的。因为当时沈徵看见她那么震惊的时候,沈彻的脸色是非常平静的。
可是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他会不会也像别人一样指责她不检点?那样的话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前有凌子云的事情在,沈彻肯定不会相信她的。
若是他不相信她又怎么办?自取其辱?这倒是其次了。万一就此撕破了,彻底闹翻呢?
纪澄停下脚步,简直没法儿再往前走。想得越多,就越是瞻前顾后,生怕多说多错。
纪澄背靠着墙,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了不是更好?也省得她猜来猜去。是和离还是休弃她都无所谓,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进家庙去清修。
可是想是想得如此干脆,真当要做的时候,却又是那般艰难。
纪澄转过身,疾步地往回走去。如果她真的有勇气,当初在草原上时就不会选择放逐自己了。她明知道那时候找到沈彻,当着他的面亲自解释,然后是杀是剐任他决定这样才是最明智的决定,但她还是逃避了,逃得远远的,宁愿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也不想看他对她彻底失望的样子。
纪澄走不出自己的围城,她明知不该这样做,却偏偏提不起勇气。因为她知道若换了她是沈彻,她将永远也不会真正的原谅自己。
将心比心,纪澄曾经也处在过沈彻的位置上。
当初云娘为了保住纪家,保住她的哥哥们,而说出要将她送给祝吉军的时候,其所作所为不就是今日的纪澄么?
而纪澄虽然依然孝顺她的娘亲,并从心里依恋她,而且她也十分理解云娘的选择,但那个被放弃的人是她,这就让纪澄无法保持最大的理智。以至于她清楚的知道从那之后有很多事情都变了。她心里存着怨怼,所以对她的关心和注意都大打了折扣,所以才让向氏有机可乘。
而至于她的子云哥哥呢?当初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虽然拼命想保护她,但最后却屈服于她母亲的绝食之下。这也是纪澄为何能毫不留情转身就上京城谋求亲事的原因。同样也是纪澄最后为何屈服于沈彻的强娶。如果心里没有怨怼,感情一如幼时的纯粹,沈彻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的。
那种被放弃的伤害,也许能愈合,但伤疤已经是永久的了,一切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纪澄如此想,难道沈彻不会如此想?她甚至想过只要她把一切都倾述给他,告诉他自己心里在没有凌子云而只有他,沈彻可能会大度的原谅她,但是哪又如何?他将永远都对她心存芥蒂的。
从来事事都可以将就的纪澄,对夫君人选毫无要求的纪澄,连齐正都可以将就的纪澄,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执拗,她宁肯不要沈彻的这种理解和原谅,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而天下最叫人无奈的事情就是明知是犯蠢,却依然忍不住继续去犯。
纪澄又再次坐在了自己的妆奁前,她没有去看镜中的自己,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有多厌恶那张脸和那张脸的所作所为。
但是有些事是没法逃避的,纪澄猜得到明日就算老太太不问,她的二婶也得问她,而外头还不知怎么传言呢。
当然纪澄也可以去找沈徵问清楚,但万一被人看见,就又是别生枝节。
而在纪澄内心深处,她想她是知道自己必须去问沈彻的原因的。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都不希望他在这件事上有所误解,那毕竟是他的弟弟。
纪澄一口气奔到了顶院的密道口,她怕自己走慢了,就会想得太多,然后再提不起勇气。
纪澄轻轻敲了敲密道门上的铜环,没有人应答。她侧耳去听,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推开门走进铺着蒲席的屋子,沈彻并没有回来。
纪澄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走到自己看账本的小几旁边,那里已经堆了好几本她写的节略了,这是她如今唯一能默默为沈彻做得事情。
在那叠节略里,最面上的一册下面压着一根纪澄的头发。纪澄在小几旁坐下,那根头发依旧在原地没有挪动过,也就是说沈彻从没看过。
纪澄的手轻轻抚上那叠册子,眼底有泪花出现,她仰起头,把眼泪倒了回去,她有什么资格哭?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清楚自己该承担的后果。
院子外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纪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沈彻,又那么一瞬间纪澄甚至想冲进密道里去。
然而沈彻的步伐虽轻,但是一点儿也不慢,此刻已经出现在门边,也已经看到了纪澄。
纪澄站起身,垂着头让到一边,沈彻从她身边经过,身上带着酒气,纪澄的鼻尖微微动了动。
“有事?”沈彻的语气很淡,淡得不像是对自己的妻子在讲话,更不像是对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在讲话。
淡得纪澄仿佛是个陌生人。
纪澄的心已经沉到了海底,她早就料到了,别恨意更可怕的就是漠视,就是再也不在意了。
纪澄抬头看了看沈彻,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她瞥开眼没法儿再面对沈彻,清了清嗓子道:“三叔他,他今晚为何,为何那样看我?”
沈彻反问:“你不知道?”
纪澄摇摇头。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沈彻道。
纪澄重新看向沈彻,沉默着没说话。
“还有事吗?”沈彻问道。
纪澄摇了摇头。
“没事我要休息了。”沈彻道。
纪澄的脸上已经有火辣辣的羞惭,自取其辱是早就预料到的,可是她以为会被沈彻冷嘲热讽一番,结果他只是以一种赶苍蝇的态度赶着她。
纪澄动了动嘴唇,想要再说点儿什么,却又再没脸待下去。反正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又从密道的门走了回去。
然后纪澄就清楚地听到在门的另一侧想起了铁栓栓门的“咔嚓”声。
纪澄全身的血液此刻都用上了自己的脸,恨不能就这么死了才好。羞耻里夹杂着怒气,说不清楚这种怒气是针对谁的,但最多的还是针对她自己。
明知道是这种结果,这下终于可以死心了。
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所以心脏觉得格外的冷,连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纪澄觉得呼吸不畅,心上泛起绞痛,她抬不起腿,只能赶紧靠在墙上,急促地呼吸两口,等待眼睛能再次感受到光。
在羞愤到最顶点的时候,纪澄曾举起双手想去推那扇门,想要对着那扇门尖叫,可最终她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那冰凉的门上,然后缓缓地缩到地上,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
她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纪澄知道沈彻的耳朵尖,所以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
她需要恢复一点儿力气,等恢复了力气,她才能继续往前走。
事实上纪澄低估了她自己的韧劲儿,她以为她将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当人没有人疼没有人爱的时候,将来什么都得依靠她自己的时候,她很快就站了起来,然后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明天么?她会把明天应付过去的。
第208章 心上痕(二)
实际上明天并没纪澄想象中的那一对付,早起请安时,老太太丝毫没提昨晚沈徵失态的事情,而后来遇到黄夫人,黄夫人也是一个字没提。
纪澄猜着必然是昨晚老太太留下沈彻时,他说了什么,然后起作用了。
事关沈徵,还有她,勉强也算得上是沈家人,纪澄知道,对沈彻来说不管他心里多瞧不上你,但只要你顶着“沈”字,他总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抹过了,因为紧接着有一桩更着紧的事情让大家议论纷纷,那就是沈荨的亲事。
算年纪,沈荨如今也是快十八了,这样年纪的姑娘还没定亲的可实在是太少了。偏偏沈荨在经历了楚镇那件事之后,每回听见老太太跟她提说亲的事儿,她就又是撒娇又是犯病的,惹得家里谁也不敢再提。
老太太平日里没少唠叨,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儿,亲事真是一个比一个叫人着急的。
只是沈荨再不欢喜,可年纪也摆在这儿了,不议亲是不能了。
不过别看沈荨年纪大了些,可是姑娘留到十八岁再嫁的人家也不是没有。而且以如今沈家这副势头,谁不想攀上他家的亲事?
因此老太太不过是在正月里别人来做客时透露了一点儿风声,这二月春风起时,前来替人探消息说媒的就络绎不绝。
纪澄和这位亲小姑子其实真称不上亲。中间分开了那么几年,她嫁进来之后没多久就跟着沈彻去了塞上,也没什么机会和沈荨相处。当然这都是借口,真正让她们彼此都避之不见的还是当年楚镇的那桩事。
所以纪澄对沈荨说亲这件事并没有过多上心,即使她上心只怕也没人会征询她的意见,可让纪澄万万没想到的是,到最后沈荨定下来的人家居然就是南郡王府楚家,楚镇。
纪澄听到榆钱儿跟她说这个消息时,呆愣了好半晌,就算别的人不知道这件事,但沈彻却应该是清楚的,他怎么会由着沈荨和楚镇定亲?
说起来也是巧了,楚镇四年前原是去了沈御的父亲忠毅侯沈秀帐下,如今也立了不少战功,靠着自己的能力升做了昭武校尉。
但南郡王妃哪里肯放心自己这宝贝儿子一直待在军营里,生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于是今日一封信说自己病了,明日一封信说自己要死了,就是希望楚镇能回来。
可楚镇就是死活不回来,南郡王妃只好委婉地走了沈卓的路子,这回楚镇回京也是有军务在身,当然并无什么要紧,不过是沈秀知道南郡王妃思子心切,特地编出来的这么个差事。
楚镇一回京,就被南郡王妃给逮住了,寻死觅活地要逼他娶亲,如今楚镇也是二十出头了,想着自己不孝长年不能在王妃膝下承欢,略微挣扎之后也就点头应了。
这可高兴坏了南郡王妃。当年她就有意和沈家结亲,原以为拖了着许多年肯定是娶不着沈荨了,哪知道就这当口沈家却漏了口风,有意要给沈荨说亲。
南郡王妃一听,心里就想这可不就是缘分么?这便托人上门求亲。
老太太和安乐公主对楚镇也是比较满意。人品家世都没说话,要紧的是楚镇没有一般宗室弟子的骄娇之气,一个人跑到沈秀帐下打拼,能升到今日的官职,全是他自己的努力,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叫老太太另眼相看了。
最要紧的是,前头给沈荨相看了几家,她都没点过头,唯独提到楚镇这一茬时,沈荨是满脸羞红,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老太太自然明白了沈荨的心思。她同齐国公沈卓和安和公主商量了一下,三个人都挺中意楚镇的。
而对楚镇来说,同纪澄的往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如今他心心念念都是建功立业,要证明自己并非是只能依靠祖荫的宗室王孙。所以娶谁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要紧的是自己母妃喜欢。
虽说娶了沈荨,就难免和沈家会有交集,但他娶媳妇,又不是嫁入沈家,彼此以后少些碰面就是,因此楚镇也没有忍心拒绝自己一脸欣喜的母妃。
既然两家都愿意,亲事自然很快就定了下来,连带着日子都选好了,就在九月里头。
纪澄听得沈荨定亲的消息后,做为嫂嫂自然得有所表示,便叫榆钱儿把自己去年新造的一副没戴过的点翠头面拣了出来,亲自给沈荨送过去。
纪澄到沈荨屋里的时候,沈芫也在,想来也是听到了沈荨定亲的消息。
“我刚过府,正说待会儿去找你呢,哪知道你就过来了。”沈芫笑道。
纪澄道:“芫姐姐今日可歇在这边,咱们也许久没好好聚过了呢。”
沈芫如今操心的事情太多,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哪里舍得住在这边,“你若是想我,怎么不见你到我家做客?”
纪澄忙道:“自然要去叨扰的。”
“那正好,修文将他旧年的书整理了出来,还有一些习作,前儿遇到你娘家大嫂,说是想替你大哥借去看看。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或者你来拿,或者我给你送去。”沈芫道,“今日我出门太匆忙了,都忘记带出来了。”
纪澄自然又是一番道谢。她大哥纪渊去年秋闱没中,但幸亏今年遇着机缘了。今年是建平帝五十大寿,普天同庆,加上沈御的征北军又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叫突厥几年内再无犯边的能力,于是朝廷下旨开了恩科,就定在八月。
因有沈芫在,纪澄和沈荨说话也少了些尴尬,她将准备好的头面递给沈荨,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沈荨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纪澄,最后才笑着将头面接了过去。
沈芫对当年楚镇心仪纪澄的事情其实也是清楚的,姑娘家对这些事本就敏感些,更何况楚镇当时看纪澄的眼神就不对。不过事情已经过了这许多年,纪澄也嫁给了沈彻,很多事就不必再提起,她是个圆滑人,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纪澄在沈荨屋里并没坐多久,就有下人来请她,偌大的国公府,琐碎杂事太对,哪怕纪澄已经尽量放权,但还是有事儿需要她去裁夺。
纪澄走后,沈芫看着沈荨道:“我瞧着你和澄妹妹如今怎么这般生分?”
沈荨低头不语。
沈芫叹息一声,“她毕竟是你嫡亲的嫂嫂,你们不亲近,只怕二哥心里也不好受。”
沈荨道:“二哥只怕也没多将她放在心上。”
沈芫不解地看向沈荨,她只知道娶纪澄是沈彻自己点的头,没道理不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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