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魄’走了,主人,回他自己的肉身去了。”斗战神化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平日里没有的威严和清淡。
“一个趁着身体腐朽,而溢出的‘魄’么,没想到一出门就见到了这东西。”
韩久久看着那只消失的虚影,轻声道,原来,这才是两人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的原因!
“无思无觉的东西,凭着本能游荡,会被心灵深处记挂的东西吸引,老阿公生性豁达,原来心中也有放不下的记挂啊。”
韩久久说,早已认出来那只在她庙旁坡头徘徊的虚影,竟然就是行将就木的老阿公的一魄,故此道,望了望四周:“这里有什么值得记挂的东西吗?”
斗战踢踏着爪子,望着灯火渐起的村子,伸了伸脑袋,说:“这不就是吗,那个蕴含了他一辈子思念的村子,我记得当初他送你法器,唯一的心愿不也是如此——”
当初?
春社日,祭台上,她收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份贺礼。
【你想……以此换得什么?】她问,站在平生第一次接受人献祭的神台之上,一块红绸系着她与生民。
【想换得,您的真心庇护啊!】老阿公在祭坛上回答,高举着双手结印匍匐在地,想要换取一份神明的真心。
【……好。】她传音,许下这份承诺,在这个能够俯瞰全村的地方……
原来如此!
韩久久轻笑,回忆起了许久之前的记忆,色彩未曾斑斓,话音犹在耳前。拢了拢乱飞的秀发,她道:“走吧,老阿公远行,我们做晚辈的,应该送上一程。”
“而且,有一魄散出身体,说明其余三魂六魄亦是不稳,未必没有更多的跑出来,离世之前若是魂魄不全,那可就不好办了,会削弱福源的啊——”
韩久久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汪”的一声,那只巨大的黑犬迎风暴涨,直猛增到两三米有余,额点朱砂,脸现神纹,四肢如柱,身上黑毛彻底化作黑烟滚滚,更为诡异狰狞之余,又几欲融入这方黑沉沉的天地,半隐半现之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去!先为肉身画下安魂咒,再去寻寻其余几魄何在,必定要赶在四点之前回来!”
韩久久一声轻斥,翻身就上了斗战身上,拽着一把恍如黑烟的毛发,令道。
便见大犬闻言长啸一声,四肢微屈,望着山下灯火阑珊的小村庄,“呼”的一下跃下了坡头,脚下生出火焰,一步一步踏在虚空,竟发出“噼啪”般犹如烈火灼烧的声响。
三下两下,就追上了村中忙忙碌碌的汇聚在一起的“灯龙”,悬空停留在泥屋之上——下方早已挤满了拥挤的人群,都是提着手电连夜从睡梦中赶来的,此时齐聚在房前灯火通明的晒场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少有人言语。
夹杂着冷意的夜风瑟瑟,却吹不去人群中沉重的压抑。
韩久久甚至看见了前世的父亲,也站在沉默的人群中,手中的电筒早已熄灭,只望着遮掩的房门,等待着什么。
村里的习俗,老人不能在床上咽气,不然就会被吊在床上,无法超度,需要家人帮忙将其移到中庭临时设置的床板之上,在这之前,大门不开,也不会接待前来帮忙或者吊唁的客人。
而此时,韩久久从半空中斗战的身上跃下,无视了越来越多聚拢过来的人群,复归神祇之身的她,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无声无息的穿透房顶,落入人来人往的中庭——
老阿公瘦弱的身体已经躺在了临时设置的床板之上,枯瘦而带着死气的躯体,完全看不出前不久还追着村里的后生到处跑的精气神。
韩久久捏了一个诀,行礼道:“老阿公。”
算是对于这个为了村子奉献一生的老人的尊重,然后,手中《生民册》一闪,其上还带着一只手指粗细的毛笔。
“还是走了一魂两魄,这具身体撑不住了,恐怕不到时候就会让三魂七魄一齐散落出去,到时候,岂不是连黄泉路都走不了,要成了那孤魂野鬼!”
韩久久说,看着堂上已经陷入昏迷的苍老身体,沉吟一会儿,将书册翻到老阿公的那一页,默默在勾划他生猝年项的红砂上轻轻一引,一道鲜红如朱砂的墨色便迅速将笔尖染红,犹如在砚台中饱蘸了一笔,鲜红欲滴!
“轮回有数,生死有定,未到尔离时,还不安定!”
女音轻斥,笔下轻轻一点,那饱含朱砂的笔端就落在了老阿公那苍纹密布的额头之上,一笔一划,虚空勾勒出一个鲜红的玄奥图案。而后,韩久久笔尖倒转,用那不知何料的漆黑笔杆轻轻一戳,道“
“定!”
便将那个鲜红的玄奥图案从额头打入其身之上,泛出一阵肉眼不可见的金红微光,将这具苍老的躯体护持在内。
“好,”韩久久收笔,随之神念全开,如电光火石般辐射满整个领域:她需要在凌晨四点到来之前,将散落出去的老阿公的一魂两魄聚齐,凑成一个完整的灵魂,好在真正身死的一刹那,不至于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要是乔时在就好了……”
任神念在大地之上飞速铺开,韩久久心心念念,或许是前世凡人的一生影响太深,至今韩久久还是不怎么能太过接受阴灵这种阴森森的存在,不是会不会被伤害的问题,而是一种单纯的发憷!
想起每一次乔时在时,几乎一举包办了这方面的事情,使劲分散自己注意力的韩久久想:等他当然上了土地公,分割职责时,正好把这方面的任务抛出去——
“找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两处隐隐发亮的魄影出现在韩久久的神念中,正是老阿公散逸出去的两魄!
“可是,还有一魂呢?”
来不及多想,这边堂院的布置已经完毕,可以请亲友进门帮忙准备各种事宜了。
只听得“叮铃——”一声铜铃响,早已经在师父家侍奉了两天两夜的、老阿公作为鬼师传承的唯一弟子,既是比亲子更为亲密的存在,也是作为丧礼的法事主持,六十六岁的阿茂公脸色苍白,显然是这两天的陪侍耗费了不少精力。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为之守终,为之送孝都是应有之意。
此时,他正了正头顶的鬼师帽,身披师父传下的那件奇异鬼师袍,敲响了手中的迎宾铃,领着一干亲属,缓缓打开了紧闭的大门,眼睑微垂,口中诵念:
“亲戚四邻今日聚,为我洗身又着衣。衣衫覆盖寒苦体,焚香送我万里行……”
细碎的吟念声让人听不清其中的字句,飘飘渺渺的忽远忽近,显得神秘而又诡奇。
老阿公的长子也就是阿茂公的徒弟,胡须茬拉的模样似乎也很久没有休息好过,此时一步上前,作为血脉亲人与之并肩而立,领着身后的家属,齐齐向悄无声息进来的众人鞠躬道谢。
此时并不是吊唁,而是在丧事之前,亲人送终,各位亲朋好友赶来见老人最后一面,并开始帮助家属准备后事事宜。
“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我们也要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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