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薛从安托人让自己给江梨放行,用的理由是私事,这回居然直接拿了本书,指明给江梨,说里面有她需要的史料请她务必亲自来拿。
这是唬傻子呢亲!
你咋不直接和侍卫说你要和江梨私相传递啊……
“大人!”
一路跑过来,江梨脸上红红的,倒是稍微遮住了一点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脸色。
薛从安负手站在阳光下,听得身后江梨叫声,转过身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庆幸。
“你没事!”
单从道义的角度来说,薛从安的确是一个五讲四美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若不是这几天一直被京兆尹撵着寻找蛛丝马迹,他早就想来亲自确认一下江梨是否平安。
毕竟人是他亲口劝进客栈的,万一出了事,他良心上也过不去。
尽管一直安慰自己最近宫中没听说女官所里有人失踪,但毕竟女官所不是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即便是有女官失踪,他也不会第一时间知晓。
几日来所有的担心都随着江梨那一声大人,拨云见日。
江梨心中莫名暖了一下。
继而生出的,竟然是……
深深的嫉妒和失落。
居然这么容易。
她有生之年,居然会从薛从安的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担心。
“跟我来。”
事急从权,薛从安和江梨到底也不是第一次见,比之前还是热络了些,当下便由薛从安带路,带着江梨去了西琅坊的一座小院落里。
“这里是我的私宅,薛府是今上赏赐,这里是我这些年俸禄攒起来买的,地方小,女官不要嫌弃。”
院落虽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和江家比起来,还是小了不少,薛从安又是第一次带姑娘来,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尴尬万分的请江梨坐下,又要去倒茶。
江梨只觉得物是人非。
上一世,自己也是在这里,和薛从安成的亲啊……
第10章 画像
“那晚我是被西四所的一位大人所救。”
江梨没有自恋到觉得薛从安是被自己无与伦比的美貌折服继而对自己念念不忘,即便是刘安安没和她说那刺客莫名被抓一事,她也打算私下里想办法去找一趟薛从安。
即便是自己不求典仪大人,大概以易北之能,也可以给她指条明路。
薛从安皱起眉头。
若真如江梨所说,西四所的人出手断无把人丢在客栈不管不顾之理,而刺客在信被搜出来之后即刻自尽,京兆尹惊怒之下,审完毫不知情的店主之后,深深觉得自己脑袋上那顶黑油油的乌纱帽快保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那黑衣人到底是何来历,何时进入客栈,到底受谁指使。
那封信虽说是封家书,但抬头落款一应皆无,印章手纹全都不见,字迹工整却毫无特色,是时下最流行的行书,十个读书人里有八个写的都是这一笔,字里行间对自己家世一无所提,句句皆指时局,句句皆赞薛从安。
若非此人实打实是个刺客,要换了平时,京兆尹压根就不会相信这是一封指示刺杀之信。
线索至此中断。
京兆尹已在全城绘图张榜,但凡有人见过黑衣人者,报与衙门,皆是重赏,但那人说到底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脱去那身黑衣,一张脸就和普通走在街上最平常的邻家小哥一样,毫不起眼,实在难以被人记住。
短短几天,京兆尹头发都急白了一半。
“是薛某之错,让姑娘受惊了。”
江梨咬着嘴唇,摇摇头。
受惊吓这种事啊,大体结果都是殊途同归,死着死着,也就死习惯了。
“后来那位大人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躲了一宿,可他蒙住我的眼睛,我并不知晓去了哪里,大抵是密道暗室之类,第二天我便自己回宫了。”
从易北的角度来看,江梨的确只能知道这么多。
但江梨觉得,易北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进宫,一定是要找薛从安有要紧事,又或者是有着什么自己的目的的,现在被自己陡然一角坏了事,若是再不设法弥补,只怕易北要恨死自己了……
怎么样才能提醒到薛从安,救她以及知晓刺客这件事,和十一皇子有关呢。
“那位大人说他正好路过,这种事情不宜插手过深,把人打晕便没带走,还嘱咐我说千万不要和人泄露有他存在,可是……”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明亮,最深处仿若有着一簇虽然微弱却仍然坚定璀璨的火光,劈开重重枷锁,一直照进薛从安的心里。
“我觉得,此事事关大人安危,我还是应该和大人说的。”
薛从安陡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继而噗通,噗通,疯狂跳动起来,直到跳破胸腔,在春风吹拂过的绿草如茵之间欢快的打滚。
江梨顿时又是一愣。
大概是自己又身处在这个环境中了,上辈子积攒了一世的习惯终究是难得改,不自觉的就又作出薛从安最欣赏的姿态来了。
如果她眼没花,薛从安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上一辈子他专注的看着那位贵家小姐时小心翼翼而又隐藏着爱慕的样子了?
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起码这辈子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会是左相家嫡小姐的替身。
可现在不是,以后呢?
即便是自己学得再像,若是左相家的小姐一朝出现在薛从安面前,他的眼中,是否还会出现自己的身影?
江梨无法保证,也实在没有信心。
“我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衣服,上面绣着飞鱼纹样,我可以给大人画下来。”
薛从安的声音里,大概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心与试探。
“好,若姑娘不嫌弃,可唤在下表字,伯礼。”
江梨只觉得心慌意乱,下意识的就站起来,轻车熟路的往书房里去找笔。
这地方她多熟啊,作为薛从安红颜知己的小天使,她不止一次的在这里不顾礼法的和薛从安把酒言欢抚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找个书房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连薛从安那文人心思在哪里埋了个酒坛子或者即将在哪里埋酒坛子都很清楚好么。
当然,纯情如薛从安,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自己太过轻薄,见江梨一起身,只当她发怒,赶紧一把扯住,继而又觉得不对,讷讷的放了手。
“不……在下绝无轻视姑娘之意……”
江梨被薛从安一扯,阻力顿时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妈呀自己这是第一次来啊,怎么可能会知道书房在哪,他该不会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完全沉浸在自己可能露馅的惊惧心思里,江梨压根就没听到薛从安那句沮丧而又细微的话。
“没……没有,我只是想去找笔给大人画下来而已。”
薛从安瞬间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明亮。
“姑娘不怪罪就好,请让在下为姑娘引路。”
不叫表字就不叫吧,哪有姑娘见了一次面就开始叫别人表字的,那也太过轻浮,果然是自己思虑不周。
于是,心情越发沉重的江梨,看着心情明显越发高兴的薛从安,深深的,迷惑了。
自己这到底是算被看出破绽了呢?还是算被看出破绽了呢……
易北衣服角上的那半截麒麟大腿,若硬要指着那点鳞片和形状说是飞鱼,实在是说不过去,但江梨只不过是一个女官所里的低位女官,若不是机缘巧合,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西四所的飞鱼绣纹长什么样子,看到个沾边的的确很有可能认错。
江梨在当太子侧妃时还勉强学过几天画,过后为了泡薛从安,又下死力气模仿过他的风格,虽说独立作画的时候,多么精妙的山水侍女画不出来,画半截大腿还是没问题,粗粗勾勒一个形状也就够了。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让薛从安认为那真的是飞鱼嘛。
“是这样的,我看得很清楚,当时还在想呢,难道西四所的飞鱼都不绣脑袋的么?”
薛从安盯着案头的画纸,心头大震。
那根本就不是飞鱼,若实在要说,倒不如说更像皇子衣服上的麒麟绣纹的一鳞半爪。
可怎么敢有人毁坏象征身份的皇子服制?那是大不敬。
除非是不得不毁,或是外力无法弥补的情况下,才会这样。
而且若是皇子,怎么可能深夜穿着皇子服制堂而皇之出现在客栈之中,还救下了江梨?
江梨一直被蒙住眼睛,只能凭感觉觉得那是暗道或密室,这一条不足为信。
外人绝对不敢穿皇子服制,而有能力救下江梨的皇子,又绝不会去毁坏服制。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论,那套皇子服制本身就是坏的,宫中皇子服制若是损坏,能修补则修补,不能修补则一定要毁去纹样,绞碎成再也恢复不成原样,然后才能烧毁或丢弃。
无关之人绝不可能拿到被丢弃的皇子衣服。
有谁会去穿已经坏掉了,又没有被丢弃的皇子服制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那位皇子,绝不受宠。
而且更有可能是在宫中受到排挤,生存艰难的皇子。
太子集万千荣宠于一身,五王家世显赫,十四皇子有生母照拂,唯一剩下的一个,只有秋梧宫的那一位。
生母被赐死,又因生母而被今上和皇后所厌弃,大概在宫中的日子,很不好过罢。
不过既然已经被厌弃了这么多年,没有人那么注意他也是有可能的,皇宫中机关万千,几百年来隐秘于皇城最深处的秘密,只怕连今上都未必能完全掌控,十一皇子若是无意之中发现密道或暗室,撞开消息偷溜出宫,完全可能做得到。
无人能预料到自己那天会临时起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江梨,而自己已经住在醉云楼好几次过,那间房也是店家有意留给自己的,行踪很容易被查到。
若是十一皇子无意中听到了什么,又于深夜出宫前来搭救,才被江梨正巧碰上,为了隐藏身份只能谎称西四所,好让人忌惮不敢往下深究,这也完全能够说得通。
幸好江梨记住了他的衣摆纹样。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罢。毕竟人人都知飞鱼纹,太过显眼容易被认出。”
勉强笑了笑,薛从安决定,果然还是不要把江梨再过多的牵扯进去了。
既然十一皇子有这份心,不管是想要救下自己还是想要提醒自己,总之自己理应承他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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